321 对峙
探照灯刺破了浑浊的夜色。
十几道光柱交错，将这片紧挨着玉米地的荒滩照得惨白。雨还在下，稀稀拉拉的酸雨打在装甲车的铁皮上，滴答作响。
魏天成站在猛士军车的踏板上，皮靴踩着泥泞。他没打伞，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划过那张如同岩石般僵硬的脸。在他身后，整整两个排的士兵呈扇形散开，黑洞洞的枪口构筑成了一道死亡半圆。
空气里全是枪油味和未散尽的硝烟味。
“放下武器。”
魏天成开口。声音不大，被雨声切碎，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铁钉砸在水泥地上。
在他的正对面，三十米开外。
疯子哥单手拄着那把卷刃的消防斧，斧柄深深插进烂泥里，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身上那件冲锋衣已经看不出颜色，全是泥浆和暗红色的血痂。
他身后站着一群狗。
黑豹压低了前半身，喉咙里滚动着闷雷般的低吼，脊背上的黑毛根根炸立，像是一排钢针。灭霸更加躁动，它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个拿着喷火器的士兵，爪子不安地刨动着泥土，要不是黑豹死死挡在它身侧，这头莽撞的恶霸犬早就冲上去撕咬了。
“我再说最后一次。”
魏天成抬起手，食指扣在扳机护圈外，枪口微微下压，指着疯子哥的脚边。“二营长厉沉指控变异犬‘白锋’失控伤人，性质极度恶劣。把它交出来，我不想对平民开火。”
疯子哥笑了。
他笑得很难看，牵动了脸上被玉米叶割开的伤口，血珠子渗出来。
“失控？伤人？”
疯子哥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那团红色在探照灯下格外刺眼。“魏长官，你也是带兵的人。你见过哪个失控的疯狗，会在鸟群嘴底下救一对不相干的母子？你见过哪个发狂的怪物，会在刚才那种乱战里，把你的人从兽潮嘴里拖出来？”
魏天成眼角抽搐了一下。
那一幕他记得。
但他更记得厉沉那张被撕烂的脸，还有那截断臂。
“功过不能相抵。”魏天成冷硬地回答，“它袭击了军官，这是事实。厉沉现在还在急救车上躺着，半条命都没了。如果它没疯，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袭击自己人？”
“那是厉沉该死！”
疯子哥突然暴吼，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扭动。他猛地拔起地上的消防斧，这一个动作让对面的士兵齐刷刷地拉动了枪栓。
咔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夜色中连成一片。
疯子哥对此视而不见，他用斧头指着魏天成的鼻子，嘶哑地咆哮：“那个杂种想要白锋脑子里的晶核！他在设局！他在杀功臣！魏天成，你他妈也是个英雄，你就这么甘心给那个阴险小人当刀使？”
魏天成沉默了两秒。
他是个军人。他不喜欢厉沉那套阴恻恻的作风，但他更相信证据和军规。厉沉的伤是实打实的，断臂是实打实的。而在末世，一条不受控制的、拥有高智商且尝过人血的变异兽，对整个车队的威胁太大了。
宁杀错，不放过。
这是为了几千人的安全负责。
“这是军队，不是你讲江湖道义的地方。”魏天成放下了最后一点耐心。他举起右手，掌心向前。
这是一个战术手势。
准备射击。
“别逼我。”魏天成盯着疯子哥，“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按通敌罪论处。”
“来啊！”疯子哥把斧头横在胸前，双腿岔开，像是一颗钉死在地上的铜豌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漆黑的玉米地，那是林凡藏身的方向。
只要他还能喘气，这帮当兵的就别想过去。
“黑豹！灭霸！准备干活！”疯子哥低吼。
汪！
黑豹不再压抑，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周围十几条从向阳小院带出来的猛犬同时龇出獠牙，原本松散的阵型瞬间收缩，形成了一个针对正前方的冲锋楔形。
气氛崩到了极致。
雨水顺着士兵的头盔滴进衣领，冷得刺骨。每个人的手指都扣紧了扳机。只要魏天成的手臂挥下，这片荒滩瞬间就会被金属风暴覆盖。
疯子哥的手心全是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斧柄。他知道自己挡不住。这些是正规军，有自动步枪，有喷火器，甚至车顶上还有重机枪。
但他没退。
就在魏天成的手即将挥下的瞬间。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疯子哥身后的黑暗中传来。
声音不大，却有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疯子哥愣了一下。
黑豹和灭霸身上的毛发瞬间顺服下来，它们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所有的探照灯都本能地向那个方向汇聚。
光影交错间，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林凡。
他走得很慢。左前爪不敢着地，只能三足行走，每一次起落，身体都会有轻微的起伏。他身上的白毛已经被泥水染成了灰褐色，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厉沉的。
特别是嘴角那一圈，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像是涂了一层残酷的油彩。
但他没有丝毫狼狈。
林凡微微昂着头，那双褐色的眸子在强光的照射下没有丝毫躲闪。
他扫过哪些黑洞洞的枪口，略过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他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了魏天成的脸上。
平静，冷漠，甚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讥讽。
全场死寂。
原本还在叫嚣的灭霸此刻趴伏在地，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呜咽。这种绝对的臣服，让对面的士兵们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就是那条“疯狗”？
魏天成的手僵在半空。
他阅人无数，也杀过不少变异兽。但他从未在一只动物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情绪。
厉沉说它疯了。
说它嗜血成性，见人就咬，完全丧失了理智。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生物，哪里有一点发狂的迹象？那双眼睛清明得可怕，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威胁性的低吼，却让魏天成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是一种气场。
属于上位者的气场。
林凡走到疯子哥身前，用完好的右肩轻轻撞了一下这个还在发愣的傻大个。
“让开。”
这是林凡的意思。
疯子哥看懂了。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眶发热，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林凡独自面对着整个军队的火力网。
他缓缓坐下。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在几十把枪口下，他竟然选择了坐姿。这不仅仅是自信，更是一种无声的挑衅——我就在这里，没疯，没跑，你能拿我怎么样？
林凡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目光锁定魏天成。
他在赌。
赌魏天成不是厉沉那种纯粹的烂人。赌这个指挥官还有脑子，还能思考。
如果魏天成真的下令开火，林凡有把握在第一轮齐射前利用爆发力冲进人群。凭他现在的速度和力量，加上黑豹它们的配合，这里至少要死一多半人。
但他不想那么做。
杀厉沉是私仇，杀魏天成就是与整个人类秩序为敌。在那场真正的末日浩劫降临之前，他需要人类的力量作为掩护，而不是成为全世界通缉的目标。
“魏营长。”
疯子哥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这一次，他的底气足了很多。“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要抓的‘疯狗’？它要是真疯了，现在你们这帮人喉咙早被咬断了！”
魏天成没说话。
他盯着林凡。林凡也盯着他。
一人一狗，隔着雨幕对视。
魏天成看到了一丝嘲弄。那条狗仿佛在说：你被骗了，蠢货。
这种人性化的眼神让魏天成后背发凉，但同时也让他原本坚定的杀心产生了动摇。厉沉的话里漏洞太多，而眼前的现实又太具冲击力。
一个疯狂嗜血的怪物，绝不可能有这种镇定自若的表现。
它在克制。
甚至在……谈判？
魏天成的手指慢慢松开了扳机护圈。他是个务实的人。现在的局面很微妙，如果强行开火，对方那群变异狗绝对会拼死反扑。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抓捕一个疑似被诬陷的“功臣”，让自己的士兵去填命，这笔买卖不划算。
“把枪口压低。”魏天成沉声命令。
哗啦。
士兵们如释重负，枪口纷纷垂下。
林凡眯了眯眼。
赌赢了。
但他没有放松警惕。体内的能量正在飞速运转，修复着受损的肌肉纤维。刚才强行装出的镇定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那条伤腿疼得像是在被火烧。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是真的震动。
紧接着，远处黑暗的废墟深处，传来了一声凄厉至极的猫叫。
喵——！
这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刺破耳膜，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林凡猛地站起身，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他转头看向车队后方的黑暗，全身的毛发瞬间炸开。
来了。
比厉沉那个废物危险一百倍的东西。
魏天成还没反应过来，他皱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什么声音？”
林凡没有理会他。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咆哮，对着黑豹和疯子哥做了一个撤退的动作，然后独自转身，面向那片正在翻滚的黑暗。
真正的猎手入场了。
那是二级变异生物的气息。
只有同类，才能嗅到那种毁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