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站台彼岸此起彼伏,粗重而沙哑,仿佛要将肺里最后一点恐惧和疲惫都挤压出来。空气中残留的臭氧腥甜,混杂着菌毯蛋白质被电焦的恶臭,以及地下水域特有的湿冷霉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钻入每个幸存者的鼻腔。
疯子哥瘫坐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后背紧紧靠着一根锈蚀的立柱,才勉强止住身体的颤抖。他怀里的丫丫早已昏睡过去,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他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汗水的手,又抬头望向那片在黑暗中已看不真切的菌毯湖泊,眼中充满了后怕。他身边的两名手下更是狼狈,一人抱着头,另一人则在干呕,脸色蜡黄如纸。
希望和绝望的剧烈转换,几乎撕裂了他们的神经。而最终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拽回来的,不是那只白犬精妙的计策,而是一记纯粹到极致的、蛮横的重击。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原始的敬畏和恐惧,投向了那只古铜色的比特犬。
犬群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星瞳和黄影站在林凡身后不远处,低着头,舔舐着爪子上沾染的酸性粘液。大昆庞大的身躯趴伏在地,粗重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黑豹则站在稍远的地方,肌肉紧绷,目光在林凡和灭霸之间来回扫视,沉稳的脸上写满了凝重。其他的犬只更是大气不敢出,纷纷压低身子,将头埋在前爪之间,仿佛在等待一场风暴的降临。
整个队伍的中心,那股名为庆幸的气氛,正在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东西迅速取代。
灭霸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注视,无视了人类的恐惧和同类的敬畏。它那岩石般的身躯从地面上缓缓撑起,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爪子落在混凝土上,发出“咔、咔”的轻响,如同敲响的丧钟。它宽阔的胸膛起伏着,喉咙深处,那股仿佛大地板块摩擦的低吼声并未完全平息,而是转化为一种持续的、充满威压的共鸣。
犬群自动为它分开了一条道路。一些进化程度较低的犬只甚至被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压迫得呜咽着向后退缩,将身体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灭霸径直走到了林凡面前。
它停下脚步,巨大的头颅微微垂下,用那双燃烧着熔岩般光芒的赤红瞳孔,俯视着身前的白犬。它比林凡高出半个头,壮硕的肩胛骨肌肉群如同两块坚硬的岗岩,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凡完全笼罩。
这不是询问,不是交流,甚至不是对峙。
这是一种宣告。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炫耀和碾压。
它身上每一块贲张的肌肉,从鼻腔里喷出的每一股灼热的气息,都在诉说着同一个事实:你的计谋,你的智慧,在那绝对的生命力面前不堪一击。而我的力量,才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最终法则。
林凡仰起头。
他的身形在灭霸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银白色的毛发上还沾着灰尘和水汽。他的眼神冰冷依旧,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因对方的挑衅而泛起波澜。他平静地迎着灭逼视而来的目光,那目光中蕴含的狂傲、兴奋和不屑,如同实质的刀锋,割裂着周围的空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整个站台死寂一片,只剩下远处管道滴水的“滴答”声,和幸存者们被强行压抑住的、几乎停止的呼吸声。
疯子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狂跳。他看不懂狗的表情,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爆炸的紧张气场。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那种能够撼动大地的纯粹力量,是何等的恐怖,又是何等的令人信服。相比之下,之前林凡那些需要配合、需要计算、需要冒着巨大风险才能执行的计划,显得那么复杂而脆弱。
他的两名手下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嘴,眼神里除了恐惧,竟然还生出了一丝崇拜。在末世,能够带来安全感的,永远是最直接、最强大的力量。
人心,在无声中动摇。
林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疯子哥眼神中的犹疑,看到了那些普通犬只的畏缩。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后,星瞳和黄影虽然依旧保持着忠诚的姿态,但它们的肌肉也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他知道灭霸在做什么。
这只狂傲的比特犬,用一次无可辩驳的“救援”,动摇了他作为首领的根基。它在告诉所有人,当智慧走到尽头时,只有力量才能开辟道路。它在摧毁林凡用一次次胜利建立起来的威信,将团队的信仰从“智”引向“力”。
灭霸的喉咙里,那股低沉的震动声愈发明显。它微微向前探了探头,灼热的鼻息几乎要喷到林凡的脸上。它的眼神里,挑衅的意味更浓,仿佛在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凡的瞳孔深处,那片冰冷的湖面之下,暗流开始汹涌。
他在飞速地分析。
灭霸的“震地猛击”,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承认,在那个瞬间,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力量带来的破局,简单、粗暴,却有效。
但是,然后呢?
用力量砸开一条路,然后呢?遇到更强大的敌人,用更强的力量去砸?如果力量不够了呢?
林凡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他想到自己重生为犬的挣扎,想到在惠民小区对付胖子时的步步为营,想到收服黄影和二猛时的攻心为上,想到对抗幽暗蝠群时的利用环境。他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依靠最强的力量,而是依靠最聪明的头脑,去整合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灭霸的强大,是一种武器。而自己,是执掌武器的人。
可现在,这把武器有了自己的意志,它想反过来成为主人。
这是绝不能容许的。
一个只信奉力量的领袖,会将整个团队带入毁灭的深渊。因为力量总有极限,而危险却层出不穷。他需要的是一个绝对服从、令行禁止的团队,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因为谁的拳头更硬而改变方向的乌合之众。
灭霸的这次示威,已经不仅仅是挑战,而是分裂的开始。如果不在此刻将其彻底镇压下去,那么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这支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队伍,会在下一次危机到来之前,就从内部分崩离析。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
站台很长,通往出口的通道就在不远处,那里光线昏暗,但没有立刻显现的危险。菌毯湖泊在灭霸的重击和之前的电击双重打击下,虽然仍在缓慢恢复,但短时间内无法再构成威胁。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是一个解决内部问题的绝佳场所。
林凡看着灭霸那双赤红的瞳孔,看着里面燃烧的、几乎要溢出的狂傲。他知道,这只比特犬在斗狗场里经历了无数次血腥的厮杀,它的生存哲学早已被烙印在骨子里——战胜、撕碎、征服。对它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怀柔、拉拢,也只能换来暂时的蛰伏。
要让一头只信奉力量的野兽臣服,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它最信奉的方式,将它的骄傲彻底击碎。
必须让它,也让所有人明白,谁才是这支队伍里,唯一的王。
林凡一直紧绷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反而奇异地放松了下来。他不再刻意仰头去迎合灭霸的高度,而是微微收回下颚,四肢的肌肉群如同水流般,从紧绷的防御姿态,转变为一种更加沉稳、更具爆发力的蓄力状态。
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一直被压制在最深处的、属于人类灵魂的狠辣与决绝,如同破冰的春水,悄然浮现。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借用电缆、铁轨来解决问题的智者。
此刻,他只是一头准备捕食的野兽。
灭霸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细微但致命的变化。它喉咙里的低吼声微微一滞,赤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诧异。它没想到,在这绝对的力量压制下,这只白犬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畏惧或退缩,反而散发出了一股让它感到熟悉的、嗜血的战意。
但这份诧异,很快就被更浓烈的兴奋所取代。
它等的,就是这个。
它要的,就是在所有成员的注视下,将这只自以为是的白犬彻底踩在脚下,用它的牙齿,咬碎它的骨头,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力量的王座,到底应该由谁来坐。
空气中的火药味,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疯子哥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丫丫,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黑豹发出一声警告性的低吼,向前踏出半步,似乎想要介入。
林凡只是微微抬起爪子,制止了黑豹。然后,他将自己的重心,极其缓慢地,向一侧微微倾斜。
这个细微的动作,在灭霸眼中,却如同黑夜中划亮的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