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热风卷过额尔齐斯河谷时，乌苏部落试种田的青稞已抽穗饱满，沉甸甸的穗子在风中摇晃，泛着金黄的光泽。林砚带着陈默和达楞蹲在田埂上，用镰刀割下一小束青稞，搓开谷壳，饱满的麦粒滚落在掌心——比沙州的亩产竟高出近三成。达楞捧着麦粒凑到阳光下，麦粒的光泽映亮了他的眼睛：“萧大人，按这收成，除去种子和口粮，还能换两匹棉布！”周围的牧民们爆发出欢呼声，七手八脚地开始收割，连境外库勒部的巴依都带着族人赶来帮忙，笑着说：“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丰收要一起享！”
秋收的忙碌持续了十日，试种田的青稞全部入仓，手艺工坊也迎来了京城布庄的第二批订单——这次不仅要双图腾皮袄，还要中秋主题的刺绣手帕，要求绣上“月兔”与北疆图腾的结合纹样。娜仁带着境内外的妇女们忙得脚不沾地，工坊里挂满了半成品：月兔旁绣着沙棘花的手帕、鹰羽环绕桂树的皮袄样稿，连最年长的乌苏老妇人都动了手，颤巍巍地用银线绣着“中秋”二字，嘴里念叨着：“这字绣在帕子上，送到京城，人家就知道北疆也过中秋。”
中秋前夕，联合草场的巡逻队传来好消息：两个月来未发生一次越界纠纷，狼群偷袭羊群的次数也少了大半——达楞的儿子和巴依的孙子带着巡逻队，在草场边缘挖了简易陷阱，还学会了用狼嚎的哨声驱赶狼群。林砚特意让人打了两柄银质哨子，哨身上分别刻着沙棘花和鹰羽，送给两个少年：“这哨声既是巡逻的信号，也是咱们同心守边的记号。”少年们举着哨子在草原上奔跑，清脆的哨声与羊群的咩叫交织在一起，成了边境最安稳的声响。
中秋当晚的营寨比任何时候都热闹。篝火堆比往日大了三倍，架着整只烤全羊，旁边的铜锅里煮着奶茶和青稞粥，香气飘出半里地。牧民们自发带来了自家的食物：达楞妻子做的奶皮子月饼，巴依带来的境外特色馕饼，娜仁领着妇女们端上绣着中秋纹样的果盘，果盘里摆着沙棘果和晒干的野果。楚烈难得穿上了新缝的棉甲，断袖上别着一朵绣着鹰羽的绢花，那是娜仁特意给他绣的：“楚将军守边辛苦，这花保平安。”
月亮升到中天时，篝火晚会达到了高潮。铁木耳弹着弹布尔，唱起了娜仁新编的《中秋共月歌》，歌词混着汉话和部落方言，唱的是“青稞熟，月饼甜，汉胡共赏一轮圆；沙棘红，鹰羽展，同守北疆万里安”。达楞和巴依拉着林砚一起跳舞，脚步虽笨拙却充满欢喜；孩子们举着绣着月兔的灯笼，在篝火旁追逐打闹，灯笼上的光影投在“汉胡共牧”的木牌上，将图腾映得格外清晰。林砚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轮北疆的明月，比京城的更圆更亮——亮在牧民的笑眼里，暖在彼此交握的掌心里。
晚会间隙，巴依拉着林砚和楚烈坐在篝火旁，递过一碗奶茶：“萧大人，流动互市太方便了，我们族人都说，要是能有固定的棚屋，就能多带些皮毛来换。”林砚笑着点头，从行囊里掏出一张图纸：“我早让人画好了固定互市的图样，就建在鹰嘴崖哨所旁，分上下两层，下层交易，上层住守市的人。”他指着图纸上的图腾标记，“墙体上刻满沙棘花和鹰羽，让这里成为边境最热闹的集市。”楚烈补充道：“木料和工匠已经从河西调来了，开春就能动工！”
夜深时，晚会渐渐散了，牧民们带着满满的笑意回到帐篷，营寨里还残留着烤羊的香气和歌声的余韵。林砚坐在篝火旁，给苏青鸢写中秋家书，信纸垫在绣着中秋纹样的手帕上，笔尖落纸格外轻快：“青鸢，北疆的中秋格外热闹，烤全羊香，奶茶甜，牧民们唱着你教娜仁的调子，连月亮都带着沙棘的甜意。试种田丰收了，互市要建固定的了，巴依说开春要带族人来学耕种。这满营的烟火气，便是我给你的中秋礼物，也是北疆最牢的疆界。”
写完信，林砚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蜡封信封，指尖还残留着绣帕上沙棘花的丝线触感。他起身走到篝火旁，余烬仍泛着暗红火星，偶尔“噼啪”爆出一点星火，混着晚风里未散的烤羊香与沙棘果的酸甜，漫过营寨的每一寸冻土。抬头时，一轮圆月已悬在中天，清辉如纱般洒下，将营寨铺得一片银亮——试种田旁的谷仓轮廓分明，厚重的木门上还留着秋收时钉的新木楔，月光照在“满仓”二字的刻痕上，泛着温润的光；手艺工坊的窗纸仍亮着，昏黄的灯光将娜仁与妇女们低头刺绣的剪影投在地上，偶尔传来针尖划过皮料的轻响，比夜虫鸣唱更显安宁；远处边境的了望台顶端，隐约有星火闪烁，那是巡逻士兵点的防风灯，间或传来一声清脆的哨响——是达楞儿子与巴依孙子的巡逻暗号，在月色里飘得很远。
他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狼耳配饰，银质图腾被体温焐得温热，与苏青鸢绣的茱萸锦囊轻轻相碰，清响细弱却撞得人心头发颤。恍惚间，白日秋收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达楞捧着金黄麦粒时眼底的光、巴依帮着扛谷袋时沾着麦芒的胡须；工坊里娜仁举着月兔绣帕笑闹的模样、老妇人用银线绣“中秋”二字时颤抖的指尖；还有篝火旁楚烈断袖上那朵鹰羽绢花，以及巴依递来的奶茶里浮着的奶沫——这些细碎的画面，都被月光揉进了眼前的营寨里。
他忽然彻悟，所谓拓疆，从来不是戈矛相向的征伐，不是文书上冰冷的疆界划分，而是让青稞在冻土上结出饱满的麦粒，让牧民不必再为温饱发愁；是让沙棘花与鹰羽绣进同一块帕子，让不同部落的针线在指尖传情；是让汉胡牧民围着同一堆篝火赏月，让奶茶与青稞粥的香气混在一起。这满营的烟火气，这彼此交握时掌心的温度，这巡逻哨声里的默契，才是比城墙更坚固的疆界，比文书更长久的安宁——在北疆的月色里，在生生不息的同心共生里，愈发牢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