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微微扭曲,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一道素白的身影踉跄着踏出。正是强行分神化体、跨越千里救回沈璃的行止。
他回来了,却与离去时判若两人。
往日纤尘不染、流转着淡淡神辉的衣袍,此刻下摆与袖口处,竟浸染着大片刺目的金色!那并非污渍,而是他自身凝练了万载的本命神血,已然失去了鲜活的光泽,变得暗沉、粘稠,紧紧吸附在素白的布料上,仿佛承载了难以言说的重负与伤痛。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不见丝毫血色,连那总是淡绯色的薄唇,也失了颜色,紧抿着,透出一种竭力压抑痛苦的坚忍。
他的怀中,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珍宝般,托着一团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金红色光晕。那光晕微弱地搏动着,依稀能辨认出凤凰的轮廓,正是沈璃燃烧殆尽、几乎溃散的元神。曾经煌煌如日、炽烈如火的碧苍王,此刻只剩下这风中残烛般的一点本源灵光,脆弱得令人心碎。
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来不及拂去衣袍上的血迹与尘埃,便径直抱着那团微弱的光晕,步入木屋,轻轻将其安置在铺着柔软织锦的床榻之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醒的梦。
紧随其后,他盘膝坐在榻前,甚至没有时间去查看一旁软椅上依旧在沉睡(或者说,是因过度惊吓与金铃守护之力而陷入深层安眠)的沈念。他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玄奥的印诀,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金色的神血,那血液并非洒落,而是在他神力的牵引下,悬浮于空,散发出磅礴却带着衰败气息的能量波动。这并非普通的精血,而是他心头最本源、维系着他神格与生命的三滴本命神血!
没有丝毫犹豫,他指尖引动着这三滴蕴含着他不朽根基的本命神血,缓缓渡入床榻上那团黯淡的凤凰元神之中。
金红色的神血如同最甘霖的泉源,融入沈璃残破的元神,那微弱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了一分,搏动也稍稍有力了一些。然而,行止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他本就因强行镇压魔核、转嫁诅咒而受损的神魂,此刻失去了本命神血的滋养,那无形的、遍布神魂之上的裂痕,顿时如同干旱大地上的沟壑,进一步蔓延、加深!甚至能隐约“听到”他神魂深处传来的、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崩裂声!
他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带着金芒的冷汗,但他输送神血的动作却稳定依旧,没有半分中断。
就在这时,软椅上的沈念,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家伙似乎还未完全从之前的恐惧与混乱中清醒,大眼睛里带着初醒的茫然。她下意识地转动小脑袋,首先看到了床榻上那团散发着熟悉又微弱气息的金红色光晕(那是娘亲!),然后又看到了背对着她、坐在榻前、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疲惫与冰冷的爹爹。
“爹爹……”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带着孩童特有的依赖,下意识地就想爬下软椅,像往常一样扑进那个总是温暖安稳的怀抱。
她赤着小脚丫,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摇摇晃晃地走到行止身边,伸出白嫩的小手,想要去拉行止垂在身侧的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行止手背的刹那——
“嗡!”
她颈间那三枚一直静静悬挂的金铃,毫无征兆地、前所未有地爆发出炽烈无比、甚至带着一丝灼痛感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并非攻击,却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带着拒绝意味的屏障,将她的手指轻轻弹开!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仿佛某种最紧密联系被生生剥离、斩断的痛楚感,顺着那无形的血脉羁绊,传递到了沈念懵懂的心神之中!
“呜……”沈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心底那莫名的、空落落的刺痛感吓到了,小嘴一瘪,金豆豆立刻就滚落下来,茫然又委屈地看着行止依旧冰冷的侧影,“爹爹……疼……”
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不理她?为什么金铃要烫她?为什么心里会觉得这么难过?
她不知道,此刻的行止,正在承受着何等残酷的抉择与痛苦。
那墟渊的诅咒阴毒无比,如同最狡猾的毒蛇,不仅缠绕他的神魂,更会循着血脉的联系,试图侵蚀与他最为紧密的直系血亲——沈念。他绝不允许念念因为他而承受任何潜在的风险,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因此,在稳住沈璃元神的同时,他正以无上意志与残存的神力,做着另一件更为残忍的事情——他正在强行地、一丝丝地剥离、淡化自身与沈念之间那与生俱来的、最紧密的血脉神魂联系!他要在这诅咒彻底扎根、蔓延之前,为女儿构筑一道绝对的防火墙,哪怕代价是……让这份父子天性、血脉亲情,变得稀薄,甚至可能在未来,形同陌路!
那金铃的灼热与抗拒,并非排斥小主人,而是在执行行止烙印在最深处的、保护小主人不受诅咒侵染的最高指令,是在抗拒那“剥离”过程中不可避免散逸出的、带着诅咒气息的神力波动!
行止听到了女儿带着哭腔的呼唤,感受到了那份委屈与茫然。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微微颤抖。他多想转身,将女儿抱在怀里,擦去她的眼泪,告诉她爹爹在。
但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动摇与软弱。
他只能以更快的速度,更决绝的姿态,完成这痛彻心扉的“剥离”。冰冷的侧影,是他此刻唯一能给予女儿的“保护”,也是他对自己,最残忍的惩罚。
神血灼心,其痛蚀骨。为父之爱,深沉如斯,亦残酷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