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机的声音在浩瀚的宫殿核心中落下,余韵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守殿人那虚幻得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身影,在听闻这个选择后,出现了片刻的凝滞。那双饱含万古沧桑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混杂着惊讶、欣慰、甚至是一点点如释重负——悄然闪过,随即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善。”他缓缓颔首,声音虽依旧疲惫,却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生气,“既然选择抗争,那便需争分夺秒。吾残存之力与意识,大约尚能维持阵法核心基本稳定……一百二十七载。”
一百二十七年。对于凡人而言是漫长的一生,对于这已运转万载的封印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但此刻,这却成了他们争取来的、无比宝贵的缓冲期。
“时间紧迫,需即刻着手两件事。”守殿人虚幻的手指轻点,周围流淌的符文光流随之响应,在他身前汇聚,化作一幅更加清晰、立体的“周天星枢大阵”能量脉络图,“其一,在此殿内,以汝之力量为核心,尝试构建‘共生平衡’雏形。此举一为验证汝等构想之可行性,二可略微缓解阵法对吾之依赖,为吾残灵争取更多时间,三若成功,其运行经验对未来寻找‘宇宙之心’碎片后重构封印,亦有裨益。”
阵图光影流转,其中标示出数个相对独立、却又与主阵相连的次级能量节点。“此处,此处,还有此处,乃阵法外围‘净化’与‘缓冲’回路之枢纽,受‘原暗’侵蚀相对较轻,结构亦较为稳定,可作为试验场。吾会开放部分阵法权限,引导汝之力量安全接入。”
周玄机肃然点头,目光扫过那几个光点,迅速在心中计算着天罡阵图之力与星球祝福本源的输出配比与调和方式。
“其二,”守殿人的目光变得悠远,“关于‘宇宙之心’碎片。吾会将记忆中所知一切线索、传说、以及通往‘轮回井’边缘可能的安全路径(若还存在的话),凝聚为一道‘信息种子’,赋予汝。然需谨记,这些信息大多残缺,且时隔万古,星海变迁,危机四伏,一切需汝等自行判断、随机应变。”
他顿了顿,看向白素卿和黑三:“构建试验场,需汝二人从旁辅助,尤其白姑娘之‘共生’理念与黑三小友对能量结构的理解,至关重要。而在前往‘轮回井’的征途上,汝等三人更需同心协力,缺一不可。”
白素卿与黑三重重点头,眼中充满了决意。
“如此,便开始吧。”守殿人不再多言,虚幻的身影骤然光华内敛,双手结出一个更加古老复杂的法印。整个宫殿核心的能量旋涡似乎微微一滞,随即,三道柔和却坚韧的白金色光索从旋涡边缘延伸而出,如同桥梁,分别连接向阵图上标示的那三个次级节点。
“周玄机,引导汝之力,沿此光索,注入节点。切记,初始务必温和,以‘共鸣’与‘调和’为主,尝试感知节点内部能量流转与外部‘原暗’侵蚀压力的平衡点。”守殿人的声音直接在周玄机心中响起,带着明确的指引。
周玄机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将天罡阵图悬于身前。他没有急于输出力量,而是先闭目凝神,调整自身状态。方才与暗星残念对抗的伤势在宫殿本源气息滋养下已好了大半,但损耗的心神仍需平复。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将灵魂深处那份关于“星图守护者”的传承记忆、对“阴阳磨”之法的体悟、以及《阴阳手札》的根本奥义,与守殿人此刻传授的阵法知识相融合。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澄澈。双手虚引,天罡阵图缓缓旋转,三十六星位逐次亮起,但光芒并不炽烈,反而温润如月华。同时,胸口处星球祝福晶体散发柔和的淡金色光晕,净化与生机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小心地分出一缕融合了周天星力秩序特性与星球祝福净化本源的混合能量,如同最纤细的丝线,沿着第一条白金光索,缓缓探向第一个次级节点。
能量丝线触及节点的刹那,周玄机浑身一震。
那并非简单的能量池,而是一个微缩的、充满激烈对抗的“战场”。节点内部,精纯的阵法秩序之力构筑成复杂的光网结构,但光网之上,却附着着丝丝缕缕粘稠如沥青的黑暗侵蚀痕迹,不断试图污染、瓦解光网。秩序之力在抵抗、在净化,但侵蚀之力也在持续渗透,双方形成一种脆弱的、消耗性的僵持。
“感知到了吗?”守殿人的意念传来,“这便是封印最微观层面的写照——秩序与混沌的永恒角力。汝之力,需如润滑之油,如调和之音,介入其间,不偏帮任何一方,而是尝试……让这种对抗的‘节奏’发生变化。”
周玄机明悟。他操控着那缕混合能量,没有去攻击黑暗侵蚀,也没有去加强秩序光网,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开始沿着光网与黑暗侵蚀的交界处,进行极其细微的“编织”与“引导”。
他以天罡星力中蕴含的“星辰韵律”,尝试与秩序光网的固有频率共鸣,使其流转更加顺畅、高效;又以星球祝福的净化特性,化为极温和的“洗涤”之力,如同潺潺溪水,缓缓冲刷黑暗侵蚀最表层的暴戾与粘稠,尝试将其“活性”降低,而非强行祛除。
这是一个精微到极致、也枯燥到极致的过程。周玄机全部心神沉入其中,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白素卿在一旁紧张地观察,不时通过自己的蛊虫感知节点内部的能量细微变化,提供反馈。黑三则利用仅存的简易仪器,监控着节点外部能量波动的频谱变化,寻找最优的介入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第一个节点内的变化极其缓慢,但周玄机敏锐地察觉到,当他成功将一丝“星辰韵律”融入秩序光网后,光网对黑暗侵蚀的抵抗似乎……稍微“省力”了一点点?而当净化之力持续冲刷,那黑暗侵蚀的扩张速度,也出现了极其微弱的迟滞。
“有效!”黑三看着仪器上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存在的良性波动,压抑着兴奋低呼。
守殿人虚幻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他没有打扰,只是维持着光索的稳定。
周玄机精神一振,如法炮制,开始将混合能量注入第二个、第三个节点。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续操作虽然依旧耗费心神,却顺畅了许多。他逐渐找到了某种“感觉”,仿佛不是在强行干预,而是在“说服”两种对立的力量,寻找一个对彼此消耗都更小的共存“姿势”。
当三个次级节点的初步“调和”完成时,周玄机已近乎虚脱,脸色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三个节点内部的能量对抗虽然仍在继续,但整体氛围已从“惨烈消耗”略微偏向了一种更加“凝滞”但“稳定”的状态。更重要的是,通过他的力量作为桥梁,三个节点之间,甚至与主阵法核心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更加流畅的能量互补与流转。
这远未达到“共生平衡”的理想状态,但无疑证明了方向的可能性!就像一个死水微澜的池塘,被投入了一颗能引发缓慢循环的“石子”。
“做得……比预想更好。”守殿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汝对‘平衡’的直觉与掌控,确有过人之处。以此为基础,若再有‘宇宙之心’碎片级别的核心供能,重构更优封印,确有可能。”
他不再耽搁,虚幻的身影光芒一闪,一枚仅指甲盖大小、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星海信息的乳白色光点,缓缓飘向周玄机,没入他的眉心。
刹那间,海量信息涌入周玄机脑海——破碎的星图,扭曲的路径,关于“轮回井”边缘光怪陆离的描述,以及“宇宙之心”碎片那缥缈的传说与可能存在特征的推测……信息庞杂而模糊,许多地方充满矛盾和不确定性,但这已是守殿人所能提供的全部。
“信息已予汝。通往‘轮回井’边缘的路径,在‘寂静坟场’西北极深处,需穿越‘法则凋零带’与‘时空回响谷’,凶险异常。吾已将相对‘安全’的路线标记,然万古变迁,仅供参考。”守殿人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声音也越发微弱,“吾残灵将进入最深沉的‘沉眠’,以最大限度延缓消散,为汝等争取时间。此殿外围部分权限已对汝开放,可借之离开,亦能模糊感知封印整体状态……望汝等……珍重。”
话音落下,守殿人那本就虚幻的身影彻底化作点点流光,如同归于星海的尘埃,悄然融入那巨大的能量旋涡之中,只留下最后一丝维系核心稳定的微弱意念。
宫殿核心内,似乎一下子空旷了许多。唯有能量旋涡永恒流转,黑暗本源无声挣扎。
周玄机调息片刻,恢复了些许精力。他尝试着感应守殿人赋予的那丝权限,果然,一种微弱的、与整座青铜宫殿若有若无的联系建立起来。他能模糊地“感觉”到封印的整体强度、能量消耗速率,以及那团黑暗本源的“躁动”程度。这种感觉很奇特,仿佛自己的一部分,已经与这座万古的牢笼产生了纠缠。
“我们成功了第一步。”白素卿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枚自己调制的、能快速恢复心神的蛊丹,眼中带着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黑三则兴奋地整理着刚才记录下的所有数据:“周兄,刚才的能量干涉模型我记下来了!虽然粗糙,但原理可行!如果我们能找到更高效的能量转化介质,或者更好的‘调和’算法,说不定真能在没有‘宇宙之心’的情况下,大大延长封印时间!”
周玄机服下蛊丹,感受着清凉的药力滋润着近乎枯竭的心神。他望向旋涡中心那团黑暗,又看了看身旁两位同伴,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并未消失,但那份孤身赴死的悲壮,却已被一种共同承担的坚定与希望所取代。
“此地不宜久留。”周玄机站起身,“守殿人前辈为我们争取的时间有限,必须立刻出发,前往‘轮回井’边缘。”
借助新获得的宫殿外围权限,他们很顺利地被一股柔和的传送之力包裹,离开了核心区域,出现在了青铜巨门之外,那片暗银色的广袤平台上。
回头望去,巨大的青铜门扉已然重新闭合,严丝合缝,只留下门环处符文阵列极其缓慢的明暗交替,显示着内部仍在进行的永恒战争。
就在他们准备依照守殿人给予的线索,规划离开“寂静坟场”、前往“轮回井”边缘的路线时,周玄机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应着那种与宫殿的微弱联系。不仅仅是感知封印状态,此刻,在离开核心、身处外界的瞬间,他仿佛接收到了一些更加隐晦、更加遥远的信息碎片——并非来自宫殿,而是通过这丝联系,如同涟漪般从宇宙深处反馈回来的某种……“共鸣”?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召唤感”或“吸引感”,仿佛源自某些与“宇宙之心”同源或相关的事物。它们从多个方向传来,有的冰冷死寂,有的狂暴混乱,有的则相对平和。
周玄机将心神集中在这些感觉上,尝试分辨。其中绝大多数都模糊不清,方向难明,唯有一道……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道最清晰、最稳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亲切感”的召唤方向,根据他脑海中刚刚获得的古老星图进行粗略定位与比对后,赫然指向了——
一个他魂牵梦萦、以为早已迷失在无尽星海深处的方位!
太阳系方向!
地球所在的方向!
这怎么可能?!“宇宙之心”碎片的线索,怎么可能与地球产生关联?难道地球上隐藏着连守门人一脉都未曾察觉的、关乎宇宙本源的惊天秘密?
周玄机的心跳猛然加速。紫灵星的经历,青铜宫殿的传承,暗星的威胁,归乡的渴望,寻找宇宙之心的重任……这一切看似散乱的线索,此刻仿佛被这道来自故乡星域的奇异召唤,隐隐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惊人的谜团。
他望向白素卿和黑三,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我们可能……需要先回一趟‘家’了。”
“有些答案,或许就在我们出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