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走了七八里路,坐在路边稍事休息,就看到一个人,骑着一辆平把自行车,悠哉悠哉来了。
金兰一看,认识。
是那个救了她一命的实习医生魏家俊。
“是你?!”两个人同时惊喜地喊。
魏家俊还是一身半大棉军衣,没戴棉帽,头发梳得根根后仰,很是精神。
他肩膀上斜挎着一个医药箱,上面的红十字分外显眼。
魏家俊见到金兰,向后一甩右腿下了车。
说话神同步,金兰觉得有些尴尬。
“魏医生,你干啥呢?”
“金兰,你干啥呢?”
俩人又是同时问出。
俩人哈哈大笑,觉得很好玩儿,就没有了之前的尴尬。
“我回村。魏医生,你呢?”
“我去你们村。”
“去我们村干啥?”
“我家在你们隔壁魏家村,我是下乡实习的赤脚医生。毛主席教导我们,要走到贫下中农中去,让村里人都能享受到先进的医疗技术。你们村是管理区,我以后就在村里的药铺蹲点了。”
“好!你以后就和我二婶一起工作了。真羡慕你啊!”
“我还羡慕你呢!天天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干嘛就干嘛。其实我们这个工作挺拴人的。就像狗一样被拴着走动不得。天快黑了,快上车,我带着你!”
金兰看看自行车后座,又看看帅气的魏家俊,不好意思地道:“男女青年得避嫌,不是对象,不能坐你的车。”
魏家俊笑,“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我比你大,你还是个小妹妹,我带着你,没有人说闲话。”
金兰四下里看看没有人,但她也不敢大白天坐他的车。
她怕人看见了乱嚼舌根子。
其实,她很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
金兰不坐,魏家俊便陪着她走。
“魏医生,那天我住院到底花了多少钱啊?那天着急忙慌的我也没来得及问医生。”
“不多,就打了一个吊瓶,吃了点儿药。这事你就别记挂在心上了。你们放假了,不在家里休息,你来公社干嘛?”
“我去卖了点儿草药,给小七买了一瓶麦乳精。”
“卖的啥草药?”
魏家俊是医生,一听到草药就来劲。
“地榆根。”
“我对咱们附近山上的草药可了解了,哪天领你上山上认识一下!”
“好啊好啊,到时候卖了草药给你买糖吃!”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走了二里多地。
魏家俊再次让她坐自行车,她也想坐。
他们聊了这半天,她知道他家里有爸妈和一个小弟。他家成分不好,被遣返回的老家。她也给他说了自己的家庭成员情况。
他们已经算是熟人了,坐他的车应该没事吧?
她在心里建设了大半天,刚想答应,后面却响起拖拉机的突突声。
二人回头,看见是王大壮开着大五零拖拉机来了。
王大壮见到两个人,疑惑地看看他们。
“金兰,坐我的车走吗?”
“我……好!”金兰稍稍犹豫一瞬,还是坐上了王大壮的车。
从心底里,乡下人认为,拖拉机就是拉人拉东西的,自行车是带家里人和对象的。
没得比。
一个大姑娘要是坐别村的拖拉机回来,被村里人看见了没事。
要是坐某青年的自行车回来,估计到不了晚上,全村的人就都知道她金兰谈对象了。
见金兰坐进拖拉机车匣子里,魏家俊一偏腿,也上了自行车。
“魏医生,有空了上俺家吃饭去!我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金兰很大声地喊。
魏家俊摆摆手,示意没什么,你们赶快走。
金兰决定了,年前,一定要请一次魏家俊,真得好好谢谢他。
要不是他,也许她死在路边了也不一定。
对于那晚的惊险,她爹娘都还不知道。
爹娘要是知道了,也会请他吃一顿的吧?
拖拉机毕竟是喝柴油的,跑得比人力蹬的快多了。
王大壮回头看看车匣子里的金兰,又看看在后面猛蹬车子的魏家俊,脸上现出不明意味。
不知怎的,自从他从医院拉着金兰上工地后,睡梦里老是闪现这个说话利落,不扭捏又好看的女青年。
也不知道她多大了,有婆家了没有。
可他不好意思问,只能一次次回头没话找话。
“我是离这里二十里地王家庄的!”
他说了地址。
“哦!”金兰大声答应着,以示对他这句话的尊重。
“我是村里的拖拉机手!”
他说了他的职业。
“哦!”
“我家里弟兄三个,姊妹两个!我是老三!”
他介绍了他的家庭情况。
“哦!”
“你呢?”
金兰有心不想和他说话的,但他把家底都告诉她了,她又坐了两次他的车,不想回答显然很不礼貌。
“我有六个妹妹一个弟弟!我是老大!”
一开始,魏家俊还能听见他们大声说话,渐渐的,灌进他耳朵里的,只剩呼呼的北风了。
他很想听听他们还说了什么,但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轱辘的,只好作罢。
金兰离村子三里路就下了车,她不想让村里人看见她坐人家的车回来。
即使是拖拉机也不行。
她怕那些长舌妇,闲得没事,乱嚼舌根。
王大壮想再和她说两句话的,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说什么好。
好像所有的话在路上已经说尽了。
只好开车先走。
金兰走到家,那些妹妹还没放学,她找到招娣和盼娣,“看,大姐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招娣和盼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大姐手里和口袋处踅摸。
金兰张开手掌,一张黄色糖纸上画着一支红高粱。
两个丫头咽了咽口水。
“大姐,我认识,这是高粱饴。”
“我也认识,去年去二婶家拜年时,二婶给我一块!”
“也给我一块!”
金兰爱抚地摸摸她俩头顶,小心拨开糖纸。
糖纸立刻被盼娣抢了去。
金兰知道,现在什么物资都匮乏,一张糖纸,一个烟盒,一张香皂包装纸,都能成为孩子们的收藏品。
关键是,馋了时,可以闻闻那糖纸的味道,回味一下它的甜香。
金兰把糖放在嘴里,从中间咬开,吐出来给她们一人一半。
俩孩子欢天喜地的接了,小心放进嘴里咬一点,软软糯糯的真甜!
盼娣一下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招娣看看大姐,举起糖,“大姐,你也咬一口。”
金兰咽咽唾沫,咂摸一下刚刚咬过糖的牙齿,摸摸她的头,微笑。
“乖,大姐不吃。你们快吃吧,别让你们二姐三姐四姐看到了,也别告诉她们。明天,咱们继续去刨草药好不好?下次给你们买更多糖。”
招娣和盼娣有了好吃的,自然满口答应。
金兰这才走进堂屋里去,倒上一碗茶咕咚咕咚喝了。
东间屋传出小有才的哭声。
这小家伙,自从出生后,哭声就没断过。
好像他除了吃就是哭,就不会干别的了。
反观小七就不一样了,她除了吃以外,很少哭。
小七大多时候是躺在那里,一边吃手指,一边睁着大眼睛咕噜噜四处看。
那探究的眼神,像个小大人似的,除了不会说话以外,还能听懂人话。
桂芬正在给有才喂奶,见金兰进来了,有些尴尬。
“有才饿了,麦乳精不喝,面糊糊不吃,我只好给他奶喝了。”
桂芬的话里隐含不安,生怕金兰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