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一夜的白毛子风,一大早下起了鹅毛大雪。孩子们对于下雪是最欢喜的,可以打雪仗、印罗汉、走猫步。
金兰一大早起来扫雪,娘起来做饭,爹出去了,不知道去干啥。因为雪,孩子们起得也格外早。
“娘,我去接小七了。”
桂芬没有回答,一个劲儿往锅底添柴。她这个女儿,一年比一年脾气大。
金兰现在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她不敢得罪她。
生怕她一撂挑子,孩子们就得挨饿。
接吧接吧,大不了再多一张吃饭的嘴。
也许姚瘸子舍不得呢。也未可知。
金兰顶着风雪爬上山去。天气恶劣,姚贵以为没有人上山,便关上石屋门烤火。
金兰推门进来,吓了姚贵两口子一跳。见是金兰,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很不不自然地道:“金兰啊,你等过年那天来接就行,这才刚到腊月,不着急。”
“我看看小七瘦了没有?”金兰说着去地铺上看小七。
姚贵家的忙说:“我们可没亏待她,都是喂的白面糊糊和麦乳精。”
金兰掀开被子,看到小七脸上都有肉肉了,胖乎乎的惹人爱。而家里的小有才天天喝娘的奶,怎么就那么瘦呢?
小七穿着一个小棉袄,是崭新的印红花棉布袄。金兰捏捏,絮了很厚的棉花。小七见金兰来了,咿咿呀呀看着她笑。
这才两个月的小娃娃,竟然会笑了。
金兰贴贴小七的脸蛋,很温热。
“恁大姐,我们真的没有亏待小宝啊,你还是别抱她下山了,你看外面的天气,要是冻感冒了可就不好了。”姚贵伸出手去接,金兰抱着舍不得递过去。
姚贵家的拿起一个瓶子在金兰跟前展示,“你看看,这是我们给她买的麦乳精,两个月都喝了三罐啦!我们攒了这么些年的钱都快花没了。”
姚贵扯扯老婆示意她不要说话。他继续说道:“等她大了,能自己下山了,爱上你家就去,我绝不拦着。可是现在她这么小,太不经折腾了。不是我不想让你抱,实在是她太小了。”
金兰没上来前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她在家里故意在大袄里面穿了个毛衣。毛衣是她闲暇时去刨药材卖,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了毛线自己织的。火红色,很喜庆。
她把小七放在草铺上,脱下大袄包住小七,还留了出气孔。
金兰抱着小七果断出了门。她永远记住爹娘说过的那句话,一个都不能少。爹娘食言了,她不能食。
“哎!你这孩子,别先走!把这半罐麦乳精拿着!小宝吃不惯你们家的饭可咋办?”
金兰才不听那些,既然把妹妹抱回来了,欠他们的人情越少,以后越好还。
金兰冲进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跑。
金兰顶风冒雪把小七抱回家里,娘看见雪人一样的女儿在打颤,忙伸手接过小七抱进屋里去。
屋里的泥火盆里也生了火,桂芬抱着小女儿坐下。扑打一下大袄上的雪,小心解开金兰的袄,递给金兰。
金兰就着火盆薰了薰,驱去寒气才穿在身上。身上立时暖和起来。
桂芬揭开包被头,看见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小七正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看她,不哭也不闹。
桂芬叫一声,“小七,我可怜的孩子!”便掉下泪来。
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不是装出来的。
“娘,她不可怜。你看她都喝了人家好几罐麦乳精了。抱着比小有才还沉。”
桂芬掀起大襟袄前摆,露出奶子去喂小七。小七愣了半天才去吸吮。吸一下就抬眼去看娘一眼,惹得桂芬又掉眼泪。
“娘,你以后不要给她喂奶,我烧面糊涂打鸡蛋给她吃。”
“咱家就那一只老母鸡,生小七时你爹给杀了,又上哪里找鸡蛋去?”
“我来想办法!”
金兰拿着一把镢头,背上一个筐走进风雪里去。村里所有的小队都放假了,男劳力都在聚众玩儿,他们吹牛皮,安六。他们聚在某一家的人家里,吆五喝六,隔着厚重的石墙都能听见。
安六类似于围棋,一方用石子,一方折些草棒为棋子,谁没有路走了谁就输。观棋不语真君子他们做不到,谁出的主意胜过对方才是真。
大街上玩的都是没上学的小孩子,间或也有辍学的半大孩子。他们不怕风雪。为了能玩雪,他们盼了一整年。
银兰玉兰铃兰都上学去了,六岁的招娣和盼娣在雪地里疯跑着玩。看到大姐来了,都好奇围上来,招娣问:“大姐,你干嘛?”
“你们闲着是不?走。跟着大姐发财去!”
俩孩子特别兴奋,她们不懂发财是啥意思,但她们知道,只要大姐一出手,就能带回来好吃的。对于美食的诱惑,比玩雪要吸引人。俩小家伙便跟着大姐走。
金兰领着妹妹们走到山下面的一个河沟里。河沟在夏天雨水多时能淌水,两边长着茂盛的草。到了现在,河沟干枯了,草也干枯了,草秸在大雪里飘摇。
这里不是山场,没有看山的人的管。
平时她们一群姑娘,也会在这里割牛草上交队里的。
金兰放下筐,低头仔细辨认那高高的秸秆,秸秆是直挺挺的黑色,有四个棱,很好辨认。
地榆秸秆头上红色桑葚一样的果实早就随着北风飘散。干枯的叶子落在枯杆附近,被雪掩埋。
金兰不用扒拉雪,凭着秸秆就能认出,这就是中草药地榆了。
金兰拿出镢头,牟足了劲,将镢头高高举起,使劲刨了下去!因为,现在的地面已经结冰,不使劲是刨不动的。
“大姐,这下面有什么呀?好吃吗?”招娣问。
“没有好吃的,但是能换好吃的。我刨出来你们就往筐里捡。”
金兰使劲刨了几镢头,里面黑色的根就刨出来了。金兰扒拉一下土看看,嚯!里面横七竖八的都是黑褐色的粗根。最粗的根两个小姑娘用手攥不过来。
招娣和盼娣以为是好吃的,一人拿一根,在雪地里抹去泥巴,张嘴咬一口。有点儿甜味,但草药味更浓,俩小家伙吐了出来。
“大姐骗人,这东西不好吃!”
“你们俩听话,我在采购站里看了,把它们切成片晒干后,一斤能卖两毛五!”
“真的?那大姐快刨。我要吃糖。那种软软的叫高粱——饴的。大姐,你说高粱还有姨吗?”
金兰笑,刨得更起劲了。
金兰刨,俩孩子就捡,不一会儿,金兰额头上就冒了汗。俩小家伙却扎煞着双手喊:“大姐,我手疼!”
“手疼也不行,为了好吃的,咱们一起努力!”
在金兰的忽悠下,她们刨了一大筐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