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码头，一群人挤在上面，冷风中一个个伸长脖颈，望向灰蒙蒙的海面，橙色的防护服显得身形臃肿，探头遥望的姿势好像帝企鹅。
终于，远方一个朦胧的影子出现，越来越靠近，显出巨大的外形，如同一座海上的山峰。
“最后一班，这是最后一班。”
人群“哗”的一声涌上去。
“保持秩序，保持秩序！”
执勤的士兵高叫着。
“哎呦，哎呦，不要挤。”有老人在呼喊。
佘凌与何剑玉一左一右，紧紧扶住龙柏真，蒋缇与竹丹在她们后面。
一个人奋力挤进人群:“何警官，阿姨，你们跟我来。”
佘凌转过头来:鹿丹。
“这么多人，亏你找到我们。”
“服装太显眼。”
橘红色的防护服，在一片风衣卫衣中分外夺目。
又看一眼佘凌怀里:“船上不让带宠物。”
红茶朝她尖叫两声。
佘凌道:“实在舍不得它。”
鹿丹:“好吧。”
随着她挤了出去，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登上气垫船，佘凌问:“颜水晶医生在哪里？”
鹿丹道:“先前安排了她们上船，娄警官找到康部长，要我务必接你们上来。”
何剑玉问:“劲飞的身体，这两天怎么样？”
鹿丹:“肺出血止住了，但还不能动，他真是倒霉，爆炸时周围没有隐蔽物，只好卧在炮弹坑里，还是给辐射到。哦，娄警官说，谢谢阿姨的番茄汁。”
佘凌道:“能让他舒服一点就好。”
气垫船贴近轮船，爬舷梯上到甲板，鹿丹看一看四面:“舱内已经没有位置，从这里到厦门，十几个钟头，大约要半夜才到，夜里很冷……”
龙柏真摆一下手:“就坐在这里，能上船已经不容易。”
鹿丹点点头:“我回头再来看你们。”
佘凌道:“等一等。”
打开背包:“麻烦把这个给劲飞。”
鹿丹接过那橙色的物件，脸上隐约露出笑容:“难怪娄警官说，阿姨筹划细致周到。”
登船板脱落在冰冷的海水中，巨轮缓缓启动，留下码头上的人不住挥手叫喊。
轮船越驶越远，渐渐的，码头几乎看不见，放眼只有灰蓝色的海面。
佘凌摘下面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延伸出去，望向那看不见的所在。
旁边何剑玉也露出了脸:“岛上洁净的食物和饮水都将耗尽，药品库存也快清空，大城市全部炸毁，一时不能恢复工业生产，这种情况，只能离开，那些留下的人，后续会自己想办法。”
佘凌抽了抽嘴角:“你放心，我不是那么多愁善感，既然决定离开，就没有无谓的挂念。太过纠结的心理活动，在小说里也是不受欢迎的。”
当代网文推崇的情感，便如同刀切萝卜，断口清晰。
满眼骂圣母。
何剑玉微微笑了一笑，片刻之后，道:“假如没有赶上这班船，阿姨要怎么办？”
“找摩托艇横渡海峡。”
何剑玉:还真是毫不犹豫啊。
重新戴上面罩，佘凌在背包里又翻了几下，取出阅读器。
“起码12个钟头，看看书倒可以打发时间。”何剑玉道。
佘凌:“是准备看文的，不过先写此时的心情日记。我的日记簿:2030年2月28日 星期四 天气晦暗 在本月的最后一天，上午9点多一点，启程离开海岛。我们乘坐的‘新盛号’”
伸出手指戳着屏幕:“三个金的那个鑫——这是一艘……”
转头看看何剑玉。
何剑玉在面罩下一笑:“改装的货轮，核定载员五千，现在估计有一万乘客，严重超载。五艘船里面，最大的一艘运输船。”
佘凌仿佛面对一个看不见的人:“就是这样。”
一个字一个字出现在屏幕上，如同有生命般延续出几行，形成一个小小的段落。
何剑玉瞄了一眼:“系统不错，真省事。”
佘凌忍不住内心叹气，如此卓越的语音录入，倘若提早几年开启，该有多好。
完全不同于一般的系统。
语音转文字，从前不是没有试过，误差率太高，有时实在不知该如何吐槽，“渐渐的”会转换成“贱贱的”，“一摆手”写成“一百首”，上下文根本连不上，真不知系统是如何设定，才会做这样的反应？
换了小智，就不同了，能配合文章情境，准确率超过99%，只偶尔有几个字要修改，都不必自己动手，只要划线，说出该用哪个字，页面上自动更改。
多数时候，甚至划线都不必，领悟力实在太强。
标点符号严格遵照语法，更不要说“的地得”，哪怕自己语气含糊一点，声音轻一点，它也能准确分辨，倘若发现一个错字，简直要怀疑系统是不是喝醉了？
小智竟然也会出错。
好像从前同事说自己，“凌姐，你居然也会搞错？！”
错别字是不能容忍的，严重影响阅读体验，立刻醒悟过来，这不是一个真实的场景，只是人写作的文字而已，而且还没有留心检查。
“倘若是大战之前，那几年专职写文，用这个可便利得很，每天七八千字，省许多力气。”
超级编辑小智，连分段它都自动代劳了。
何剑玉笑一笑:“现在拿来写日记也不错，而且大战之后，阿姨也在讲故事。”
佘凌道:“都是口头，没有记录下来，不过也无所谓了。”
退出日记编辑，点开一篇小说，《我凭一分购混末世》，开局一个羊毛系统，薅羊毛每天一次，每次一个小物件，好像末世之前，拼多多淘宝一分购，附赠荒岛大礼包，茫茫大海上，一个小小的岛屿，空间+系统双拼，超级外挂。
女主给传送到离岛，站在礁石上，遥望远方巨大的岛屿，“一定得想办法到达那里，空间钥匙在主岛上。”
转回头来，望着光秃秃的小岛，“但现在最紧要的，是怎样想办法在这里活下来？又渴又饿，是该兑换矿泉水，还是要一包饼干？”
佘凌拍着大腿:“拿八宝粥。”
旁边的女人:“哎呦，你轻一点。”
佘凌转头一笑:“不好意思。”
甲板上挤得如同压缩海带，一团海带丝压成圆饼，小小一包泡开后，便煮一锅汤，母亲曾说:“那一周你没有回来，全靠海带。”
蒋缇在背后转过头:“什么故事，这么好看？”
佘凌呲牙一乐:“荒岛求生，女主有系统，每天只能兑换一个小件。”
蒋缇笑道:“那是很为难的了，好多东西都需要。”
何剑玉:“先找有没有鸟蛋，退潮后在沙滩上拾蛤蜊，挖螃蟹，运气好能捡到鱼，钻木取火，如果岛上有淡水，便换一口野营锅，如果没有，先换水，节约使用，顶到第二天，换救生毯，等到下雨，做集水器，没有雨，便搭帐篷，总之先存够水，其她慢慢来。”
佘凌扳着手指:“打火机、刀具、野营锅、水、食物、帐篷、折叠盆、肥皂……这一个基建过程，好漫长啊！”
必然是慢热文，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从系统里搬运到现实中。
方才的女人揉着肋部，探过头来:“还有心看小说？”
佘凌一笑:“不然十几个钟头，很难熬的。”
同样重要的是，资金的积累，将近一周，只出不入，虽然不过八百多水晶，这种感觉十分不好，短短几天，就仿佛坐吃山空。
人果然不能没有收入。
系统不存在带薪休假。
两个小时之后，脱掉防护服吃午饭，八宝粥配榨菜，给红茶一只饭团。
旁边的人瞥她们一眼:“预备好齐全，救生衣穿在身上。”
另一个人说:“难怪占这样大地方，还以为真的胖。”
佘凌微微垂下头来，挤占了生存位。
又过六个钟头，看着佘凌翻晚饭，龙柏真皱眉:“又是八宝粥。”
佘凌“嗖”地掏出一个罐头:“香菇鸡肉粥，我就说带几份自热盒饭，你偏说不需要。”
龙柏真笑道:“这么挤，加热包烫到人。有鸡肉粥也是好的，总吃甜粥，发腻。”
佘凌又取出一个罐子:“还有一份皮蛋瘦肉粥，谁要吃？”
蒋缇伸过手来:“给我吧，吃那么多甜味，提不起劲。”
佘凌递了粥给她，掂了掂背包:“现在轻松多了。”
虽然只有一个背包，每人只允许带一个包。
蒋缇开罐尝了两口:“或许还是八宝粥好些，皮蛋粥冷了发腥。”
龙柏真连连点头。
何剑玉一笑，递过保温杯:“喝点热水，会好一点。”
佘凌也忙着递热水，龙柏真接过来，喝了一口:“还好够热，压一压这股腥味。”
佘凌道:“早上装的开水，一整天没有开盖。”
白天都喝瓶装水。
喝光一罐粥，站起身，将易拉罐抛下船舷，弯了腰，捶打两条酸麻的腿。
何剑玉站在她身边，两眼望向前方:“海上漂满了垃圾。”
佘凌:“所以我不想去看。”
黄昏的一点余辉逐渐消隐。
茂密的丛林中，夜风凛冽。
一位老夫人站在坡上，遥望前方的群山，一个男子走到她身边:“妈，回帐篷里去吧，已经接近雪线，晚上尤其冷。”
“克勤，我如今才知道，史老太君是多么有福分。”
陈克勤皱一皱眉:“这种时候，你还谈《红楼梦》。”
黄秀珠紧紧蹙起眉头:“我是看到过盛世的人，却没能死在乱世之前，让我亲眼看到毁灭。”
只有在这个地方，计数器才不会响，一路上，即使是稻田，也发出警报。
陈克勤一时沉默，片刻之后:“我心安处，便是归处。”
黄秀珠喉管颤了颤:“人非草木，终不能如太上忘情。”
身后一阵叫喊:“成了，成了，通上了电。”
陈克勤猛回头:“她们把发电机连上。”
黄秀珠望着那幽幽的黄光:“过去看看。”
十几个人聚过来，盯着灯泡:“真的行，居然亮了。”
温乐怡道:“淑贞，多亏你。”
蔡淑贞微笑着:“幸亏雅仁说，变压器有用，差一点就漏了。”
温乐怡抚摸着雅仁的头。
雅仁道:“佘小姐讲给我。”
黄秀珠叹一口气:“啊，佘小姐。”
蔡淑贞转过头来:“教授，明天我要回家里去。”
黄秀珠面容一呆:“本不能强留，只是，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
蔡淑贞想一想:“或许我还会回来。”
海涛声中，甲板上一片漆黑，只一处地方，有微微的亮光。
何剑玉打了一会儿盹，忽然醒来，头从佘凌肩上抬起:“阿姨，还不睡？”
佘凌大大打个哈欠:“今天差不多了，将近11点。啊，是我昏了头吗？晃成这样。”
船体陡然剧烈震荡。
何剑玉眉头微蹙，摇晃着站起身来。
不多时，警笛响起，佘凌一脸作呕，近来最讨厌的声音。
甲板上轰然骚动，有人扒着船舷看。
何剑玉仔细听着:“船进水了。”
“你怎么知道？”
“警笛两长一短，已经持续半分钟。”
蒋缇道:“撞上了什么？”
何剑玉:“希望不要是鱼雷。”
佘凌把阅读器塞进胸前口袋，拉好拉链:“又是潜艇？我还以为泰坦尼克号。”
何剑玉望着她:总归都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