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阿姨要去听讲座
“玉卿,小白菜怎样卖?”
菜摊前三十几岁的女人猛然抬头:“啊呀,凌姐,从此要买菜了?”
佘凌乐呵呵点头:“教授给了我几张大钞,一周的菜钱。”
一张一百元,一张二百元,四张五百元,一张一千元,总共三千三百块,莫大的信任,从前在瑞达,一瓶洗手液也是老板自己买。
呕心沥血,难怪秃顶。
忽然间仿佛有一点不对劲,佘凌向右转头,怎么又是她?上一次在阅读室,眼神很是不善。
玉卿也看到了她,抬手乐呵呵招呼:“月凤,看看今天的小菜。”
月凤走过来,视线在青翠碧绿的菜摊上从左到右地扫:“有大陆妹么?”
“今天刚好没有。看看这油麦菜,新鲜水灵,加豆豉鱼干,炒一下很香的。”
月凤一棵棵拣着油麦菜。
佘凌头皮发麻,本想起身走开,奈何虽然同黄教授吹下大话,号称有几个菜场友好,其实只认得玉卿,只得硬着头皮挑菜。
“这是什么菜?”
背面红红的,好像老先生种的青紫苏,不过叶子狭长。
玉卿瞄一眼,笑道:“红凤菜,拿两棵吧,很鲜嫩的,回去开水汆烫,然后清炒、凉拌都随你,补气血。”
旁边冷冷一声哼:“认菜还要人教,就这样子大学毕业。”
佘凌脸上陡然火辣辣,仿佛给一只无形的巴掌拍在上面。
她慢慢转头,望向月凤,那一张鹅蛋脸与另一张圆脸恍惚重合,嘉琦仿佛又回到面前,只不过月凤皮肤略显松弛,嘉琦腮肉紧绷绷,似乎能胀破皮肤爆出来。
月凤也看向她,扬起眉梢,狭长的丹凤眼,眼角向上挑着,几乎要拉成一个三角,锐利的,好像匕首。
佘凌深吸一口气,头脑中调整了食谱,拣了两棵红凤菜,又拿两条茄子、黄瓜,一颗包心菜,算了价钱,转身沿着马路走下去。
身后隐隐尖锐的声音:“……没有根的寄生虫,到这里来讨剩饭……”
佘凌一股热流直冲颅顶,血液仿佛汇成箭头,差一点钻破头皮,直喷出来。
一瞬间眼前模糊,头脑里许多声音在叫,仿佛钻进上百只蜜蜂。
她以为自己停下脚步,但几秒钟后,周围景物清晰,佘凌眨了眨眼睛,却发现并没有,自己一直向前走着,只不过速度如同蜗牛,而且脚下轻飘飘,仿佛缝一块海绵在鞋底。
定了定神,佘凌抬头望向前面两层楼房:大润发。
在重庆,璧山区也有一家,距离自家有点远,许多年前,过去那边办事,顺便去过一次,货架有些稀疏,商品不够丰富,后面老没去了。
黄教授说,这边有一家超市,原来就是大润发。
连锁超市的意义,或者就是勾起末世回忆。
四年之中,风吹雨打,广告招牌已经褪色。
寄存了蔬菜,佘凌迈步进超市,或许因为是周一,即使一层生鲜区,也显得冷清,宽敞的购物区,只有十几个人在走动。
在蔬菜区走了一圈,佘凌来到鲜肉区,扫几眼价签,难怪黄教授只让自己买小菜,排骨九百元一斤,五花肉七百,至于牛肉,两千三百元。
一斤排骨,就是六个人一天半的菜价。
至于自己,一周勉强赚一斤五花肉。
好在包食宿。
带着围裙的男人手挥一把砍刀,“咚咚咚”剁着排骨。
眼神一转,望向佘凌:“阿姨,买排骨么?”
佘凌笑一笑。
男人又说:“你瞧,好漂亮的肋排,又细又嫩,拿来红烧最好。”
佘凌:“是很漂亮。”
男人笑起来:“买一条吧,岛内的排骨甘甜,别处没有这样好味道。”
佘凌:只说四个字,也给听出是内陆人吗?
男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生态散养猪,不用抗生素。自从那场大战,一夜之间全转成绿色农业,农药、兽药都很贵,给猪吃金银花,日常在林间放牧,接近自然,有益健康,经常奔跑,也不必添加瘦肉精。”
佘凌微微扬起头:“倒是意料不到的好处。”
唯一的遗憾就是贵。
二楼家用电器区,冰箱、洗衣机都落满灰尘。
兜了一圈回来,刚开了门,就听见电话铃声响,佘凌房门顾不得锁,三两步就窜到小茶桌前,抓起那仿佛在跳动的话筒:“喂?教授……好的,好的。”
放下听筒,佘凌抹一把额头的汗,幸好不曾逛太久,倘若再多逛几分钟,错过了电话,不是很好。
她走进洗衣房,拿出阅读器,搜寻中午的菜谱。
十二点多一点,门铃声响,佘凌从厨房跑过去,房门打开,黄秀珠站在门口。
“教授辛苦了,菜刚刚烧好,现在就可以吃饭。”
“给你添忙乱,下午本来有一个研讨会,突然说取消,没有别的安排,索性回来休息一下。”
佘凌笑道:“只是简单两个菜,很快的,教授整天在外面,该保养一下身体。”
黄秀珠换了家居服,漱一下口,转头看餐桌上,已经摆上两盘菜:红凤菜摊鸡蛋、紫苏烧茄子,另有一碗米饭。
见佘凌转身又要去厨房,黄秀珠叫住她:“你吃了没有?”
“现在就吃。”
“不如你过来,我们一起吃。”
佘凌笑道:“我在厨房就好。”
“我不习惯一个人吃饭,嫌冷清,你来,我们说说话。”
佘凌答应一声:“好。”
到厨房端出一盘饭菜,在黄秀珠旁边坐下。
瞬间便仿佛回到亚新,午休时间,公司食堂里,与经理一起吃饭。
悄悄吸一口气,放平心态,好好表现。
黄秀珠夹一条茄子,尝了一口,连连点头:“《红楼梦》里有茄鲞,虽然不曾吃过,想来不会超过这个味道。”
佘凌笑道:“我从前读这本书,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道菜,偏偏我最爱是茄子,馋了就看那一段,巴不得自己也做来吃。”
黄秀珠哈哈地笑:“所以你的茄子烧得也很好,人但凡喜欢什么,总能做得不错。《红楼梦》里,你喜欢哪个人物?”
佘凌脑筋陀螺一样转,黄教授是钗粉还是黛粉?这两边势不两立,很容易掐架。
怎样回答才安全?虽然晓得教授喜爱大观园,但自己从没和她讨论过学术,日常说的多是一日两餐,偶尔听到一家人学者之间的议论,偏偏是唐诗宋词。
佘凌一张口:“贾母。”
黄秀珠微微一愣,转瞬“哈哈哈哈”,前仰后合。
十几秒之后,收住笑声:“别出心裁,不过却也有你的道理。这部书原是说十二钗,大家偏重这些年轻的女孩,史老太君几十年前,本也是出众的金钗,大观园中群芳,五六十年之后,倘若能修到老太君这般,才真得了正果,树大根深,荫蔽子孙,姑娘们才得依靠,大观园是祖母树下一部青春戏。”
佘凌连连点头:“教授就很疼爱雅仁,关心太太。”
黄秀珠笑着摇手:“你太夸奖我了,老太君是《红楼梦》里第一完人,可惜儿子孙子都不能像她,毁了家业,倘若有一分半分像老太太,大观园也不至荒废。”
佘凌低头扒饭:“想到后面,花园废弃,心里发凉。教授,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接雅仁。”
晚上将近六点,陈克勤打开门,刚迈进玄关,里面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转头向左边,母亲靠在厨房门框上:“你的联想真的很有趣。”
陈克勤弯腰脱下皮鞋:“妈妈,聊什么这么开心?”
黄秀珠转过脸来:“佘小姐方才说,看到我家的书房,想到史老太君祖母屋,大箱子大柜。”
佘凌铲子搅着锅底:“真的很像哎,气派威武,书柜抵到屋顶,要取最顶层的书,需要爬梯子。”
陈克勤微微一笑,走进客厅,“扑通”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壶倒水。
“今天晚上,帮我染一下头发,发根又白了。才德没有与老太君齐平,年纪倒是渐渐追上她。”
“教授很年轻的。当初在营地里,乍一看到教授,以为同龄人,仿佛比我还小了几岁。”
陈克勤噗嗤就是一乐,连忙用手掩住嘴,抬眼向那边一瞟,正与母亲的视线相对。
黄秀珠收回目光:“人的毛发很重要,只要头发乌黑,便能减龄。染发膏有多的,你要不要也染一下?”
“我每天只是在家里和菜场,应该没人留意我,不比教授,总要去那样大场合,须得精神些。”
黄秀珠笑道:“这话让人笑掉牙齿。什么大场面?不过是象牙塔还没有破,可以在里面避世罢了。你若是觉得有趣,大可以过去看看,刚好明天就有一个讲座,是我讲红楼的,不如你同我一起去?”
“那可太好了,很想听教授的课。”
“那么明早你同我一起出去,刚好雅仁下午有课,讲座中午结束,午饭之后,你慢慢的回来。”
“要送雅仁去学校。”
“让她父亲送去。克勤……”
陈克勤瞪圆眼睛,“咕咚”咽下茶水:“妈,我教学责任很重的,明天早上又约了明杰。”
里面佘凌忙说:“讲座想来没有那样早,我先送雅仁上学,然后自己过去,教授给我地址就好。”
黄秀珠点头:“离这里不很远,务必要来。女人最忌讳困守家中,脱离社会,局限了眼界。”
陈克勤含了一口茶水,不说话。
晚饭之后,佘凌正在清洗餐具,忽听门铃声响,飞快冲洗了手上的泡沫,拿过抹布擦了两下,跑去开门。
门前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您家的包裹。”
“谢谢。”
佘凌捧着那一只大大的纸箱,找着标签,看了两眼,转身叫道:“黄教授,彰化快件。”
“二水乡吗?”
佘凌又看一眼:“是的。要不要拆开来?”
“拆开吧,该是家里寄来。”
佘凌找出裁纸刀,划开胶带:“好多干菜。这里还有一封信。”
黄秀珠接过信来,看两眼信封,交给陈豪生:“大哥给你的。”
陈豪生拆开信来看,起初还笑着:“今年菜圃丰收。”
不多时便皱起眉头:“妈妈病得有点重,我明天坐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