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军的动作比所有人预想得更快,更狠。
就在他们接管防务、权势正炽的当口,便迫不及待地派出大批甲士,开进了繁华的东西两市。
一时间,市令瘫痪,商贾惶惶,鸡飞狗跳。
他们以“稽查不法、搜捕逆党”为名,行抄没掠夺之实。
王澈与程恬恰在西市采买家用,恰好将这混乱的一幕尽收眼底。
只见如狼似虎的神策军兵士,粗暴地踹开一家大货栈的门,不由分说便将存放其中的货物,一箱箱、一袋袋地往外搬,贴上封条。
商贾们被刀鞘枪杆逼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心血化为乌有,个个面如死灰,稍有辩驳反抗,便迎来拳打脚踢。
“这分明是明抢!”王澈拳头紧握,额角青筋微跳。
他身为金吾卫,即便如今失势,眼见昔日维护的秩序被如此践踏,心中仍是愤懑难平。
京兆府与金吾卫现在都被神策军压了一头,此刻竟无人站出来制止。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程承业从一家货栈里,被狼狈地推了出来,险些被神策军一起扣押。
他本是来检查货物的,却没料到撞上了刀口,神色仓皇,急忙报出“长平侯府”的名号。
那名神策军小校斜睨了他一眼,似乎权衡了一下,这才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快滚。
但那满仓库的香料,却是毫不客气地尽数查封了。
程承业如蒙大赦,惊魂未定地向外走,却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已被查封的仓库大门,心中十分肉痛。
那里面,可是侯府投入巨资的希望啊!
眼睁睁看着真金白银即将打水漂,他心疼得连五官都扭曲了,一回头,却恰巧瞥见人围观群中的程恬和王澈,二人正望着他。
程承业顿时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却又无计可施,只得狠狠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匆匆逃离了西市。
“二哥这模样,怕是心疼得紧。”程恬随意说了这么一句。
王澈没有回答,他的眉头紧锁,目光越过混乱的场面,投北方那象征着皇权的宫城方向。
他想起了赵锐那次看似随意的闲聊,提及长平侯府在做香料生意,还问了句王澈家中可有涉足。
如今想来,那哪里是真想入伙,分明是赵锐得了什么风声,变着法儿地善意提醒自己。
只怪自己当时不曾在意,也未曾深想,或者说,即便想了,以他当时的处境和心态,也无法对侯府的决定置喙半分。
神策军此举,意在立威敛财,侯府这次怕是损失不小。
王澈侧过头,试探着问道:“娘子,岳家大肆收购香料之事,你……可是早已知晓?”
程恬迎上他的目光,坦然承认:“是,郎君,我知道此事,但我早已决定不会参与其中。侯府如何行事,是他们的选择,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郎君放心,我们家与那些香料,并无半分瓜葛。”
王澈闻言,心中疑虑一下烟消云散。
但他却感到十分疲惫,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他心乱如麻,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他不禁低语道:“这世道变幻太快,昨日还风光无限,今日便可能跌落尘埃……”
程恬看出他心力交瘁,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郎君近日太疲惫了,不仅公务繁重,又眼见这许多变故,天气本就暑热,莫要将自己累垮了。稍后回家,我叫人做些清爽可口的,你好生吃一顿,再踏实睡一觉。就算真有天大的事,也等养足精神再说。”
被妻子如此关怀,王澈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他想,自己绞尽脑汁去忧虑,除了徒增烦恼,又有何益?
他左右不了朝堂大局,也阻止不了侯府的贪念。
他能把握的,是自己脚下的路,是娘子和这个安稳的家。
想通此节,他心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他反手握住程恬的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娘子说得是,是我想多了,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珍惜眼前人,至于其他,且由它去吧。
与此同时,程承业狼狈回府,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什么?神策军竟然查封了货栈?!”长平侯程远韬又惊又怒。
幕僚捻须道:“侯爷,神策军刚刚得势,无非是求财立威。我们损失的只是定金,货物本金尚未完全支付,伤筋动骨,却未至绝境。眼下关键,在于打点。神策军是田中尉掌权,只要寻对门路,送上足够‘诚意’,非但此次危机可解,或许还能借此与北司搭上关系。”
但听完幕僚的分析后,侯爷脸上惊怒之色渐退,沉吟起来。
如今金吾卫自身难保,眼看是失了圣心。
神策军势头正盛,若能借此与北司搭上线,未必不是一桩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长子程承嗣站在下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道:“父亲,神策军乃北司阉宦爪牙,素为清流所不齿。我侯府乃勋贵之后,与南衙同气连枝,若此时转而巴结阉人,恐惹来非议,有损清誉啊!”
南衙朝官向来与北司阉宦势同水火。
父亲若真走通了宦官的门路,长平侯府在清流之中将如何自处?
与北司阉人共伍,无疑是饮鸩止渴啊!
他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极力劝阻父亲,莫要贪图这商贾暴利,如今竟被卷入了这般漩涡。
程远韬却不满地瞪了长子一眼:“迂腐,如今是生死存亡之际,况且……”
忽然,他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念头:这或许是个机会!
被神策军这么一吓,那些商人或许不敢再囤积香料,市面上的香料价格或将大跌。
若侯府能暗中继续吃进,待风头过去,再打点好关系独占货源,那利润将会是何等惊人。
而侯夫人李静琬在听闻了程承业在西市的惊险遭遇之后,不禁又气又急。
她气的是神策军跋扈,竟连侯府的脸面也敢轻踩;急的是自家投入的巨额钱财,眼看就要被他人连本带利一起夺走。
她出身陇西李氏,自幼尊贵,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惊怒之余,她不由得想起还身陷囹圄的李崇晦。
金吾卫失势,他这右中郎将首当其冲,被投入大理寺后便音讯全无,如今神策军如此肆无忌惮,李崇晦的处境恐怕也不好过。
思及此处,李静琬再也坐不住,起身便去书房寻丈夫程远韬。
“侯爷,神策军今日之行径,你也看到了,简直是无法无天!承业险些遭难,这口气暂且忍下也就罢了。可崇晦兄长如今还关在大理寺,吉凶未卜。
“他是我的族兄,与侯府亦是故旧,如今落难,我们若袖手旁观,岂不令人寒心?还请侯爷念在往日情分,设法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