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温禾已经蹲在荒地边，指尖捻起一撮泥土搓了搓。
这些泥土越来越适合种水稻了。
经过月余照料，四块试验田的稻苗已蹿到小腿高，特别是丁区那畦杂交稻，叶片肥厚得能照出人影。
她从腰间解下早备好的粗布包。
里头是发酵好的鸡粪混着草木灰，掺了捣碎的鱼骨粉。
这是她趁着去溪边洗衣时，跟渔家孩子换来的下脚料。
小妹！
温柏的声音惊飞了田边的麻雀。
他提着木桶深一脚浅一脚走来，裤脚沾满泥点子，账册却用油纸包得严实。
你要的粪水兑好了，按你说的三份水一份肥。
二哥真厉害！温禾接过木桶，浓郁的气味呛得她偏头打了个喷嚏。
温柏笑着用账册给她扇风。
却见少女已经麻利地挽起袖子，舀起一瓢肥水沿着稻根细细浇灌。
晨雾里忽然传来冷笑声：大早上的折腾粪尿，也不嫌晦气！
二婶赵氏挎着洗衣篮站在荒地边，帕子捂着鼻子直往后仰。
温禾手下不停：稻子就跟人似的，吃饱了才有力气长个儿。
说着故意把瓢沿一斜，几滴肥水溅在赵氏绣鞋上。
“作死的小贱蹄子！”赵氏跳着脚骂，“整日里弄这些污秽东西，我看你就是存心恶心人！这稻子要是能长出什么好粮，我赵字倒着写！”
温柏突然站起来挡在前头。
少年身形单薄，眼神却沉得吓人：二婶，爷爷说过试验田的事不许你插手。
“哟，这就护上了？”赵氏叉着腰，声音又尖又利，“你们大房现在可真是出息了，丫头片子摆弄粪尿，小子帮着记账，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温家改行收夜香了呢！”
温禾不慌不忙地放下水瓢，站起身直视赵氏：
“二婶既然这么瞧不上我们摆弄粪尿，那秋收时您可千万别吃这田里出的米。毕竟这稻子可是用您口中的污秽东西养出来的。”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对了，二婶觉得晦气，千万不要用我做出来的东西，也不要吃我种出来的粮食，我怕噎着您。”
赵氏被噎得脸色发青，指着温禾“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温柏适时翻开账册，慢条斯理道：
“二婶，这试验田的每一笔开销、每一分收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等秋收后，咱们正好可以比比，是二房按老法子种的收成多，还是我们这法子种的收成多。”
“要是我们的收成更好，”温柏抬眼，目光清亮，“还请二婶当着全家的面，给小妹道个歉。”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却见温松扛着两捆新鲜艾草大步走来。
壮实的少年衣襟都被露水打透了。
小妹，你要的驱虫草。
他抹了把汗，露出憨厚笑容，后山朝阳坡的，按你说的连根挖的。
温禾眼睛一亮。
艾草根捣汁能防螟虫，这是她在现代实验室验证过的土法子。
刚要道谢，却听赵氏又尖着嗓子道：哎哟，咱们松哥儿如今也成了丫头片子的跟班？
温松挠挠头：“小妹懂得多。前几日要不是小妹发现二叔侍弄的田里的稻瘟病，及时配了药水，二叔那两亩稻子早就绝收了。二婶怎么忘了这事？”
赵氏被戳到痛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挎着篮子悻悻走了。
温松看着二婶走远后，蹲下来帮妹妹捆艾草，蒲扇大的手却灵巧地分出嫩叶老茎。
这是温禾昨晚特意嘱咐过的。
温禾将粪水浇完，又取出一把小铲子，在每株稻苗旁三寸处挖出浅坑。
二哥，你瞧，这叫穴施法
她捏起一撮鱼骨粉混着草木灰，轻轻埋进坑里，肥力不会浮在表面被水冲走，稻根慢慢吃，能撑半个月。
温柏蹲在旁边，指尖沾了点土捻开，若有所思：难怪你上次说撒肥浪费……
说着翻开账册记下：七月初十，丁区追肥，穴施法，鱼骨粉二两。
记这么细？温禾探头看。
万一成了，以后年年这么种。
温柏头也不抬，笔下不停，得知道到底哪一步最管用。
温禾心头一暖。
这个二哥，看着闷声不响，做事却最靠谱。
日头渐高，温禾从屋里拖出几块竹片，用柴刀削成带弧度的薄片。
大哥，试试这个。
她递给温松一把竹片，贴着地皮推，草根能带出来，还不伤稻。
温松试了试，眼睛一亮：比弯腰薅快多了！
他力气大，半柱香功夫就清完一块田，杂草堆成小山。
二叔温铁栓晃悠过来，盯着竹片直撇嘴：花里胡哨。
自己却偷偷捡了块竹片去自家地里试，结果手法不对，一使劲划破了手指，疼得直抽气。
二叔，这得斜着使巧劲。温禾憋着笑递上干净布条，要不我教您？
用不着！温铁栓把竹片一扔，骂骂咧咧走了。
午后最热时，温禾把艾草嫩叶捣成汁，混着晒干的烟叶煮水。
深绿色的药汁泛着苦味，她用竹筒做了个简易喷壶，细细洒在稻叶上。
这能管用？温柏有些怀疑。
明日一早来看。温禾胸有成竹。
果然，第二天荒地里落了层黑点，全是死去的稻飞虱。
温柏用树枝拨了拨，满脸震惊：真神了！
祖母周氏不知何时站在荒地不远处，眯眼看了会儿。
突然道：禾丫头，这方子能告诉王婆子不？她家稻子正闹虫害。
温禾一愣，随即笑道：当然行，不过得用新鲜艾草，老叶子药效差。
周氏点点头，转身走了。
温柏低声道：奶奶头回主动跟人要方子。
温禾望着祖母的背影，轻轻了一声。
又过半月，稻子开始抽穗。
丁区的穗子沉甸甸的，比旁边田里的长出一截。
温柏天天来量，账册上记满数字：七月廿五，丁区穗长六寸三分，丙区五寸一……
这天傍晚，温禾正检查稻穗，忽然听见稻田里有窸窣声。
抬头一看，里正家的小儿子正偷偷摸摸拔她家的稻苗！
住手！她话音刚落，温松已经冲过去拎起那小子。
少年涨红着脸挣扎：我就看看！我爹说你家稻子肯定使了妖法！
温禾心头火起，却听祖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里正既然好奇，秋收时请他来亲眼看着称粮。
老人不知何时到的，粗糙的大手抚过稻穗，忽然问道：禾丫头，这稻种若能成，你待如何？
温禾不假思索：自然要让全村人都种上。
温大山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笑了：好，这才是我温家的种。
晚风拂过稻田，千万株稻穗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老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