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名单的消息像一针高浓度肾上腺素,打进了华建略显沉闷的血管里。办公室瞬间“炸”了,却不是欢呼,而是一种混合了亢奋、焦虑和“终于来了”的复杂躁动。
“我靠,真进决赛圈了?对面是‘艺匠’?”张工灌了一大口浓茶,眼角还挂着昨晚研究德国声学规范留下的红血丝,“那可是块老姜,辣得很。”
李浩已经开始疯狂敲击键盘,拉会议日程、协调资源,嘴里念念有词:“述标只有一周……方案要最终定稿、所有图纸深化、报价最后校准、述标ppt、讲稿、模拟问答……杀了我也做不完啊!”
“杀你有啥用,活儿谁干?”预算部的老王慢悠悠插了一句,手里计算器摁得噼啪响,头也不抬,“李经理,你先杀条血路把会议室抢下来,未来七天那屋归咱们了,吃喝拉撒都在里头。”
一片兵荒马乱中,林初夏的声音穿透嘈杂:“都停一下!”她拍了拍手,“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咱们得对自己下狠手。现在,成立‘最终校验指挥部’,我任‘总指挥’,张工‘技术总验’,李浩‘流程总催’,老王‘成本总守’。小赵——”
抱着笔记本正试图把自己缩进角落的年轻人一个激灵:“到!”
“你,‘找茬总挑’!拿着你那份‘敌情分析’,未来七天,你的任务就是戴着‘艺匠’和甲方的帽子,对我们输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每一个数进行无差别攻击。找不出茬,算你失职!”林初夏语速飞快。
小赵推了推眼镜,眼底闪过狼崽一样的光:“明白!”
“指挥部”迅速占据了最大的会议室。白板、投影、图纸、模型、十几台电脑、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以及堆积如山的咖啡和功能饮料,瞬间将这里变成了一个高科技与原始混沌并存的战场。
第一天,技术深水区强攻。
张工带着技术团队,死磕几个最关键的技术节点。关于“整体预拼装后的微变形控制”,他们和远在广东的加工厂工程师开了整整五个小时视频会议,争论焦点在于温度补偿算法。工厂工程师操着浓重的粤普:“靓仔啦,你们这个补偿模型太理想啦,车间不是实验室,早上和下午的钢梁长度都不一样嘅!”
“所以我们要的是基于实时环境监测的动态补偿方案,传感器数据直接接入调整机械臂!”张工嗓子冒烟。
“得加钱!”
“加!但精度必须保证!”
最终,一份增加了“基于物联网的环境实时监测与动态补偿系统”的补充方案诞生了,成本又往上蹦了一小格。老王在旁边捂着胸口,幽怨地看了一眼张工。
第二天,流程与人性化拉锯。
李浩和几位工长在优化那份《声学质量责任交接确认单》。工长老周,一个实干派,盯着密密麻麻的检查项直嘬牙花子:“李经理,这玩意儿好是好,但让一线工人填,太费劲了。打个比方,这条‘确认隔振垫周边密封胶连续均匀无气泡’,我老周懂,但让小王他们写,可能就写个‘胶打好了’。能不能弄简单点?比如,拍个标准效果照片贴在旁边,让他们勾选‘是否和照片一样’?或者搞个二维码,扫一下弹出标准视频和要点?”
“这个好!”小赵立刻记下,“降低执行门槛,提高依从性。还可以考虑简化版清单和详细版清单并行,日常用简版,关键节点用详版。”
流程在争吵中变得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像能真正落地的东西。
第三天,成本价值的“灵魂拷问”。
老王带着财务和成本团队,对着林初夏要求的“性感财务模型”发愁。如何把“确定性价值”可视化?他们尝试了各种图表,都不够直观。直到新来的实习生怯生生提议:“王总监,我玩过一个经营类游戏,里面有种‘风险事件卡’和‘长期收益曲线’……咱们能不能做个简单的互动界面?让甲方可以点击选择‘采用常规方案’或‘采用华建方案’,然后屏幕上就像游戏一样,模拟未来几年可能发生的风险事件(比如精度不达标返工、声桥问题后期维修)和对应的成本支出曲线?”
这个有点游戏化的想法让老王眼前一亮。虽然时间不够做复杂交互,但他们据此设计了一套对比鲜明的动态图表:左边是常规方案“波澜壮阔”的风险成本波动图,右边是华建方案相对“平坦”但初期略高的成本线,两条线在某个时间点交叉后,华建方案的总成本优势开始显现。他们还给这个交叉点起了个名字:“价值回报临界点”。
第四天,幽默感在高压下变质。
连续熬夜,大家开始出现各种症状。有人对着图纸喃喃自语,有人泡咖啡忘了放咖啡粉。张工在激烈讨论中,不小心把“阻尼系数”说成了“兔子系数”,全场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出了眼泪。这个梗迅速流传,“这个节点的‘兔子系数’一定要稳住!”成了缓解压力的暗号。
小赵则因为挑刺过于犀利,获得了“赵找茬”的荣誉称号。他本人欣然接受,并更加卖力地“攻击”己方方案,甚至找到一处前后矛盾的引用数据,避免了一个可能的尴尬。
第五天,述标演练,互相“伤害”。
林初夏扮演王翰等甲方评委,其他人扮演竞争对手或提问者。模拟现场毒舌频出:
“‘整体吊装听着很美,万一你们找的那家广东厂子突然倒闭了怎么办?’”(林初夏问)
“‘我们有备选供应商名单和阶段性成果验收付款条款,确保风险隔离。’”(李浩答,额头冒汗)
“‘说得好听,你们那套质量控制流程,增加了多少管理成本?效率降低了多少?’”(张工扮演的挑剔专家)
“‘初期效率确有影响,但我们通过标准化工具和培训缩短学习曲线。长期看,一次做对远比反复整改更高效。具体数据请看附录三……’”(负责流程讲解的同事赶紧翻页)
演练完,所有人都虚脱了,但也把可能被问到的刁钻问题几乎犁了一遍。
第六天,终极打磨与“迷信”。
ppt美化到了像素级,讲稿时间精确到秒。老王盯着那根“价值回报临界点”的曲线,突然说:“咱们是不是得给这个临界点算个具体的年份?显得更实在。”
众人又一阵埋头计算,最终确定了一个保守的年份。“就它了!”老王拍板。
不知谁起了头,开始有一些小小的“仪式感”:有人把幸运钢笔摆在桌前,有人悄悄摸了摸“云端之窗”的模型。紧张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一种奇怪的笃定。
第七天,出发前夜。
所有材料最终封存,一式多份,硬盘备份,云端加密。会议室一片狼藉,人也像被掏空,但眼睛里都烧着最后一点清亮的光。
林初夏看着疲惫不堪但眼神坚毅的团队,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这几天,我们把自己方案的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甚至裤衩的颜色都翻出来校验了一遍。我们知道了它所有的好,也摸清了它所有的疤。明天,不是去展示一个完美无缺的怪物,而是去告诉甲方,这是一个我们深知其价值、也深知如何为其价值负责的、有温度、有缺点但更有解决方案的‘伙伴’。我们准备的不是必胜的武器,而是全部的专业诚意和家底。”
她顿了顿,难得开了个玩笑:“所以,今晚都给我回去好好睡觉!谁明天顶着比熊猫还黑的眼圈去,影响了咱们‘价值实现者’的专业形象,‘赵找茬’第一个不答应!”
哄笑声中,紧绷到极致的弦稍稍松了一些。
夜色深沉。华建办公室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离开的林初夏,回头看了一眼那间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的会议室。
最终校验,校验的何止是方案。更是团队在极限压力下的韧性、智慧,以及那份褪去浮夸、沉淀下来的,对“建造”二字最本真的敬畏与热忱。
明天,战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