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看似随意的一拂尘,却让那为首的泼皮吃了暗亏,巷中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其余几个泼皮虽仍叫嚣,却不敢再轻易上前,显然也察觉到这道人似乎有点门道。
那被欺辱的女子,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衣衫朴素却眉眼清秀的少女,此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躲到道人身后,瑟瑟发抖,泣不成声:“道长……救救我爹……他们要把我爹拖去卖掉抵债……”
道人眉头微蹙,目光扫过那伙泼皮,又看了看蜷缩在墙角阴影里、一个气息微弱、不断咳嗽的老者,叹息一声:“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但以人抵债,逼人卖女,有伤天和。这位老丈欠你们多少银钱?”
一个泼皮梗着脖子叫道:“连本带利,十五两银子!这老东西病了半年,早就还不起了!拿他女儿抵债,天经地义!”
十五两银子,对普通百姓而言确是一笔巨款。道人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干瘪的旧钱袋,倒出几块碎银和一些铜钱,数了数,摇头道:“贫道身上只有三两七钱,杯水车薪。”
泼皮们见状,又嚣张起来:“没钱就滚一边去!别耽误大爷们办事!”
就在此时,一直在阴影中静观其变的林天缘,缓步走了出来。他走到道人身旁,从怀中摸出两锭小银元宝(约十两),轻轻放在道人手中的碎银上,声音平静:“加上这些,可够?”
他此举并非全然出于善心。一来,那少女的绝望与道人的正直触动了他;二来,他想借此机会,接触一下这位似乎与皇城地气有着隐秘联系的道人;三来,些许银钱对他而言不算什么,若能化解此事,避免闹大,引起更多不必要的注意,也是好事。
道人和那少女都愣了一下,看向林天缘。道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稽首道:“无量天尊,多谢这位公子仗义。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山野之人,林某。”林天缘淡然道,目光与道人相交,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静与探究。
泼皮们见钱已足够,虽有些不甘,但见林天缘气度沉凝(虽未显露修为,但气质不凡),那道人又似乎不好惹,便骂骂咧咧地接过银子,又威胁了那对父女几句,这才悻悻离去。
少女扶着虚弱的老父,千恩万谢,几乎要给林天缘和道人跪下。道人连忙扶住,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丹药递给老者:“此乃‘益气培元丹’,虽非灵丹,却可固本培元,缓解病痛。服下后好生休养吧。” 少女感激涕零,搀扶着服下丹药后神色稍缓的老父,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巷中只剩下林天缘与那道人。
道人再次打量林天缘,目光在他那洗得发白的儒衫和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忽然开口道:“林公子并非本地人吧?听口音,似是南方人氏,却身具北地厚重之气,更兼一缕……难得的金锐锋芒隐于内,当真奇哉。”
林天缘心中一凛,这道人好敏锐的感知!竟能隐约察觉到他体内融合的土金之力。他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道长慧眼。在下游学四方,偶至天启。道长气度不凡,敢问道号?在哪座仙山宝刹修行?”
道人微微一笑,拂尘轻摆:“贫道玉矶子,不过一云游野道,居无定所。见天启龙气有异,百姓多艰,故滞留于此,略尽绵力罢了。” 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问道:“林公子此番入京,可是为求前程?或是……另有要事?”
这试探之意已然明显。林天缘心念电转,此人出现的时机、地点、言行,都透着蹊跷。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提及“龙气有异”,是知其内情,还是泛泛而谈?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启乃天子脚下,人文荟萃,自当前来见识一番。至于前程……随缘而已。”林天缘滴水不漏地回答,同时灵觉暗自探查道人气息。此人体内灵力中正平和,确有道门根基,但更深层,似乎与脚下大地,尤其是皇城方向,有着一缕极其隐晦、却坚韧的联系,如同植物的根须,扎入地脉深处。
玉矶子闻言,呵呵一笑,不再追问,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贫道尚有他事,就此别过。公子初来乍到,天启城龙蛇混杂,望多加小心。尤其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若有深意,“城西之地,水深浪急,公子若无事,夜间还是少涉足为妙。”
说完,他对林天缘稽首一礼,转身便走,步履看似不快,却眨眼间便消失在巷口拐角,身法颇为玄妙。
林天缘目送他离去,心中疑虑更深。这道人最后那句话,明显是在提醒,或者说……警告?关于城西,关于他们约定的“漱石茶寮”?他究竟是友是敌?
压下心中疑问,林天缘不再耽搁,迅速在附近寻了一间名为“悦来”的普通客栈住下。这客栈鱼龙混杂,价格低廉,正是隐藏行迹的好地方。他要了一间二楼临街(却非正对街道)的客房,既能观察街面动向,又不至于太过显眼。
安顿好后,他盘坐榻上,并未调息,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感应。他首先确认了杨文渊和苏雨晴、石破天是否安全入城。凭借着彼此间熟悉的气息与事先约定的隐秘标记(一种极其微弱、只有他们能识别的灵力波动),他很快在城中另外两个方向感应到了三人的存在,气息平稳,显然也已顺利入城并找到了落脚点。
接着,他将注意力重新投向斜对面的“漱石茶寮”。
此时华灯初上,茶寮内灯火通明,人声喧哗。林天缘闭目凝神,灵觉如同一张极细的网,极其小心地覆盖过去,避开那些寻常顾客杂乱的气息,重点探查茶寮的建筑结构、能量流动以及那些疑似眼线之人的状态。
在他的感知中,茶寮本身并无强大阵法守护,但木质结构的纹理间,那些隐蔽的地官符文,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大地灵脉相合的波动,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地气共鸣阵”。此阵并无攻击防御之能,却像是一个精密的“接收器”和“认证器”,只有身具地官传承或持有特定信物(如司辰的印记)之人,以特定方式触动,才能激活阵法,传递讯息或获得指引。
而那些分布在茶寮周围的眼线,此刻似乎有些焦躁,彼此间有隐晦的眼神交流,似乎在等待什么,却又迟迟没有动作。其中两人的气息,隐隐带着一丝官家的煞气与训练有素的整齐感;另外几人则更加驳杂,有江湖气,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感。
“看来,盯着这里的不止一方势力。”林天缘心中明了,“官家的人或许是在监控可疑人物或地下交易;而那些阴冷气息的……可能与‘深渊’或其爪牙有关?亦或是其他觊觎龙脉秘密的势力?”
他耐心等待着。约定的时间是三日后,但司辰既然留下紧急讯息,或许会提前设法接触。
约莫子时前后,茶寮打烊,客人散尽,灯火渐熄。周围的眼线也撤走了大半,只留下两个看似最不起眼的,缩在街角阴影里,继续监视。
就在万籁俱寂,只有更夫梆子声远远传来之时,林天缘敏锐地察觉到,茶寮二楼某扇窗户后,那地官符文构成的“印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光芒,而是一种极其精微的地气波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的涟漪。这波动瞬间被茶寮本身的“地气共鸣阵”放大、转化,形成一道只有特定频率才能接收的“意念传讯”,如同定向的声波,朝着林天缘所在的客栈房间方位,精准传来!
讯息很简短,只有八个字,却让林天缘心头一震:
**“明日午时,坤极北巷。”**
讯息传来的瞬间便消散无踪,茶寮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连那两个潜伏的眼线也毫无所觉。
林天缘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闪动。
司辰果然还在城中,并且设法避开了重重监视,发出了新的联络信息!地点从公开的西市茶寮,改为了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的“坤极北巷”——那紧邻皇宫西北角、坤极殿所在区域的偏僻巷道!
这意味着,司辰在天启城的处境恐怕比预想的还要危险,公开场合的接触已不可能。也意味着,她对“坤极殿”的重视与警惕,提到了最高级别。
“坤极北巷……”林天缘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白日远眺时,那座被灰雾笼罩、气息诡异的宫殿轮廓。
看来,明日午时,他们将不得不深入那片连皇城气运都显得晦暗不明的区域,去直面那隐藏在深宫阴影下的秘密与危险。
而那位神秘道人玉矶子傍晚的警告,此刻回想起来,更添几分不详的意味。
林天缘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他需要休息,更需要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他悄然向杨文渊、苏雨晴和石破天所在方位,以约定的秘法传递了“明日午时,各自前往坤极殿北面巷道附近,见机行事”的讯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开始闭目调息,体内厚土之力与白金星芒缓缓流转,如同一台精密的机械,消除着连日奔波的疲惫,积蓄着力量。
天启城的夜,深沉而压抑。远方皇城方向,那庞大的气运漩涡在夜幕下缓缓转动,暗金与明黄的光芒晦暗交错,仿佛一头受伤的巨龙,在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喘息与呻吟。
漱石茶寮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檐角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如同这座城市此刻的命运,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