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秦川的苍茫厚重,西行不过旬月,天地间的景象便已彻底改换了容颜。
目之所及,是无垠的、死寂的黄沙。狂风是此地永恒的主宰,卷起亿万颗沙砾,如同金色的怒涛,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天地间一切凸起之物。天空是一种被风沙浸染的、近乎白色的浅蓝,烈日悬空,毫无遮拦地投下炽热的光线,将沙海烤得滚烫。空气干燥得仿佛能吸走肺里最后一丝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土的颗粒感。
这便是西北戈壁,与秦川古道沉凝厚重的土行灵气截然不同,此地弥漫的,是一种**锐利、燥烈、充满肃杀**的金行之气。这气息无孔不入,仿佛无数细小的、看不见的刀锋,切割着肌肤,磨砺着神魂。寻常人待久了,只怕会心浮气躁,甚或性情变得偏激好斗。
“好家伙!这鬼地方,风沙比秦川还大,吹得人浑身不得劲!”石破天吐出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扯了扯蒙面的布巾,大声抱怨道。他这等刚猛武者,对此地无处不在的锐金之气最为敏感,感觉浑身气血都有些躁动不安。
杨文渊亦是眉头微蹙,以袖掩面,仔细观察着四周:“此地生机绝迹,唯有耐旱的荆棘与偶尔可见的苍白兽骨。风水学中,此乃‘白虎衔尸’之凶象,主兵戈、杀伐、死亡。金行之气虽盛,却失其‘从革’之正,流于暴虐狂躁,非是善地。”
苏雨晴周身环绕着一层淡淡的乙木灵光,勉强抵御着燥烈金气的侵蚀,她轻声道:“金克木,在此地我的灵力运转滞涩了许多。不过,此地虽凶,却也能磨砺心性。只是不知那金行镇物,究竟藏于这片戈壁的何处?”
林天缘走在最前方,他感受最为深刻。体内那新近稳固的厚土根基,在此地受到了强烈的激发。土生金,他非但没有感到不适,反而觉得丹田处那土黄色漩涡运转得更加活泼,源源不断地将脚下大地的厚重之力,转化为一种对空中弥漫的锐金之气的亲和与引导之力。
他掌心的龙血石,此刻已不再是单纯的土黄色,其内部隐隐流动着一丝**白金色的锐芒**,如同被埋藏于大地深处的金属矿脉,正渴望着破土而出,重见天日。那指向西北方向的牵引力,在此地变得异常清晰而急切!
“龙血石的感应非常强烈,就在前方。”林天缘目光穿透漫天风沙,望向戈壁深处,“而且,我感觉到,那金行镇物的气息……似乎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时而煌煌如日,锐不可当;时而晦暗如夜,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压制。情况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他抬头望向天空,此时虽仍是白昼,但凭借着对星象的感应以及与星陨岛的隐秘联系,他能隐约捕捉到西方天际,那一颗名为“太白”的星辰,正散发出异常明亮且带着血色光晕的锋芒。
“太白主杀,兵戈之象。”林天缘沉声道,“星象示警,此地近日必有大的冲突与杀伐,恐怕……正是围绕着那金行镇物而来。”
四人顶着风沙,在死寂的戈壁中艰难跋涉。如此又行了两日,干粮清水消耗近半,就在人困马乏之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那是一座依托着几座巨大风蚀岩柱而建的土黄色堡垒式建筑,不高,但占地颇广,墙体厚实,窗口狭小,如同一只匍匐在沙海中的巨兽,透着一种坚忍与荒凉。一面早已褪色、破败不堪的旗帜,在堡垒顶端的旗杆上无力地耷拉着,隐约能辨认出是一个“驿”字。
“是戈壁驿站!”杨文渊精神一振,“按舆图所示,此驿名为‘白驼’,是穿越这片‘死亡沙海’前最后一个补给点。”
靠近驿站,才发现此地并非只有他们一行旅人。驿站外围的空地上,拴着数十匹健壮的骆驼和马匹,其中一些马匹的鞍鞯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刀剑劈砍的痕迹。驿站那扇包着铁皮的厚重木门半开着,里面隐约传来喧哗、叫骂以及酒杯碰撞的声音,一股混杂着汗臭、酒气与血腥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看来,这里聚集了不少‘朋友’。”石破天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见猎心喜的兴奋。
林天缘灵觉扫过驿站,能感应到里面至少有二三十道气息,大多凶悍而驳杂,修为参差不齐,但其中几道,隐含着不弱的金行煞气,显然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更让他注意的是,在驿站后方一个独立的、看似废弃的土屋内,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精纯无比的**庚金灵气**,虽然被某种禁制极力掩盖,但在林天缘这得了厚土真意、对金气格外敏感的人感知中,依旧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显眼。
“有意思。”林天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那金行镇物的线索,或许就在这龙蛇混杂的白驼驿站之中。”
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调整了一下自身气息。林天缘将厚土之力内敛,只流露出寻常旅人的疲惫;石破天收敛了部分煞气;杨文渊和苏雨晴更是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们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迈步走进了驿站大堂。
刹那间,原本喧闹的大堂为之一静!
数十道或凶狠、或贪婪、或审视、或漠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到他们四人身上。这些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他们的衣衫,掂量着他们的行囊,探寻着他们的底细。
大堂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烤焦的肉食以及汗液混合的难闻气味。粗糙的木桌旁,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有身穿皮甲、脸上带着刀疤的沙匪;有眼神阴鸷、气息诡异的独行客;有看似商队护卫、却目露精光的汉子;甚至还有几个穿着打扮不似中原人士、佩戴着奇异骨饰的异族。
而在大堂最角落里,一个独自占着一张桌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弯刀的老者,引起了林天缘的特别注意。那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风霜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开阖之间,隐隐有金铁交鸣之声。他擦拭弯刀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但那柄弯刀上散发出的森寒煞气,却让周围几桌的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他。
林天缘能感觉到,这老者的修为,恐怕已接近金丹境界,而且其一身金行功法,极为精纯凌厉,与驿站后方那丝微弱的庚金灵气,隐隐有着某种共鸣!
“四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一个身材干瘦、眼神却十分活络的店小二,挤出一副笑脸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拦在了他们与那老者之间的路径上。
林天缘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店小二身上,淡然道:“住店。要两间上房,再弄些酒菜。”
“好嘞!客官这边请!”店小二殷勤地引着他们走向楼梯,巧妙地避开了那老者所在的区域。
就在他们踏上楼梯,即将转入二楼客房区的瞬间,那个一直擦拭弯刀的老者,忽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精准地锁定在了林天缘的背影上,尤其是他腰间那看似普通的青布囊上。
老者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厚土的气息……还带着一丝令人讨厌的星火味儿……嘿嘿,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条像样的大鱼……这淌浑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戈壁风起,暗流已动。这看似寻常的白驼驿站,实则是风暴降临前,最后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