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渊的动作极快。太傅的权势,清流的底蕴,加之皇室在危难之际的倾力支持,无数珍稀资源如同流水般汇入太傅府。
三天后,林天缘已能勉强下床行走。他换上了一袭特制的玄色裘袍,内衬以千年雪蚕丝织就,缀以温玉,外袍则用北地冰原巨熊的皮毛鞣制,不仅保暖,更能一定程度上隔绝煞气侵蚀。腰间悬着一枚“阳和宝玉”,散发着融融暖意,护住心脉。
他的面前,摆放着几个玉盒与一瓶丹药。
“这瓶‘九转还丹’,乃宫中秘藏,有夺天地造化之效,能强行激发潜能,修复部分道基,但药力过后,元气大伤,恐折寿元。”杨文渊指着那个白玉瓶,语气沉重,“这些‘赤阳丹’,可助你抵御极北酷寒,补充气血。还有这‘辟谷丹’,足以支撑你数月所需。”
他又打开玉盒,里面是一枚枚龙眼大小、闪烁着星辉的符石。“这是钦天监以星辰之力炼制的‘星辉符石’,关键时刻或可护身、破障。还有这张……”他取出一卷非丝非帛、触手冰凉的图卷,“《北荒风物志》,据说是前朝一位修为通玄的探险家所遗,其中标注了极北冰原可能的路线与险地,但年代久远,真假难辨,你务必谨慎参考。”
林天缘将这些东西一一收起,郑重地对杨文渊躬身一礼:“杨公,大恩不言谢。洛阳,乃至中原,就暂时托付给你了。”
杨文渊扶住他,眼神复杂:“林兄,保重!务必……活着回来!”
没有更多的告别,林天缘深知时间紧迫。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洛阳城依旧被淡淡的蓝雪笼罩,透着一股死寂的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痛楚,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傅府,出了洛阳城,一路向北。
起初,沿途尚能看到战争留下的疮痍,焦土、残垣、废弃的村落。但随着他不断北行,人烟愈发稀少,气候也越发酷寒。秋日的景象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冬的凛冽。及至越过长城防线,踏入广袤的草原时,放眼望去,已是白茫茫一片。
草原上的部落早已迁徙,只留下空荡荡的帐篷骨架和被冰雪覆盖的勒勒车。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天空是铅灰色的,低沉得仿佛要压到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荒凉与死寂。
林天缘吞服下一颗赤阳丹,一股暖流自丹田化开,勉强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意。他不敢全力飞行,伤势未愈,法力运转滞涩,只能凭借肉身力量,配合轻身功法,在雪原上疾驰。每一步踏出,都在深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旋即又被风雪掩埋。
他按照《北荒风物志》的指引,避开了一些标注有上古残阵或是凶猛异兽的区域。饶是如此,旅途依旧充满凶险。
这一日,他行至一片被称为“鬼哭原”的古战场。据说此地千百年前曾发生大战,死者无数,怨气凝结不散。刚踏入这片区域,林天缘便感到一股阴森刺骨的寒意,远比外界的冰雪更甚。风中似乎夹杂着无数凄厉的哀嚎与金铁交鸣的幻听。
“呜——!”
一声低沉的咆哮响起,雪地炸开,数道半透明的、身着残破铠甲的幽魂骑兵,手持雾气凝聚的长矛,朝着林天缘冲锋而来!它们没有实体,但那股凝聚了千年怨念的煞气,足以冻结生灵的血肉与神魂。
“阴兵借道?”林天缘眉头微蹙。若是全盛时期,他一道龙气或是镇物神光便可将其净化。但此刻,他只能勉力催动一丝微弱的山河社稷印气息。
淡黄色的光晕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虽不强烈,却带着社稷江山的厚重与堂皇正气。那些冲来的幽魂骑兵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凄厉的惨叫,雾气凝聚的身形剧烈波动,最终在黄光中渐渐淡化、消散。
驱散了这批阴兵,林天缘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体内一阵气血翻涌。他不敢停留,加快速度穿过了这片不祥的原野。
越往北,环境越发恶劣。暴风雪成了常态,能见度极低,刺骨的寒风几乎能冻结法力。林天缘不得不频繁服用赤阳丹,并时刻以阳和宝玉护住心脉。他甚至能感觉到,弥漫在天地间的,除了严寒,还有一丝丝与洛阳蓝雪同源的、来自“水狱”的阴寒煞气,无孔不入地试图侵蚀他的肉身与神魂。
《北荒风物志》上标注的参照物也渐渐模糊、错误。他一度迷失在一片被称为“千镜冰湖”的区域。湖面冻结如镜,光滑无比,却暗藏无数冰缝与陷阱。更诡异的是,冰面之下,似乎冻结着某种巨大的、扭曲的黑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林天缘小心翼翼,将神魂感知催动到极致,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处致命的冰窟和一头潜伏在冰下、试图将他拖入深渊的未知冰兽。
历经近一个月的艰苦跋涉,他终于穿过了广袤的草原与荒漠,抵达了真正的极北冰原边缘。
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片纯粹由冰雪构成的世界,无边无际,仿佛到了天地的尽头。巨大的冰川如同虬龙般蜿蜒盘踞,高耸的冰崖直插灰暗的天穹。狂风在这里化作了实质的冰刃,呼啸着切割一切。空气中弥漫着万年不化的寒意,呼吸间,肺腑都仿佛要被冻结。
而最让林天缘感到心悸的,并非是这物理上的极寒,而是那股弥漫在天地间的“势”。
死寂,绝对的死寂。
并非没有声音,风雪呼啸,冰层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但这种声音,反而衬托出一种万物归墟、生机绝灭的“静”。这里的天地灵气稀薄到了极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的“归墟之气”。
“玄冥归墟……”林天缘喃喃自语,想起了风水中关于极北的记载。传说此地乃天地水汽归藏之所,亦是一处连通九幽的“风水死局”。生机至此而绝,万物至此而归。任何生灵,乃至能量、神魂,踏入此地,都会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被这片冰原无情地同化、吞噬。
他尝试运转体内法力,发现比在中原时滞涩了数倍不止,如同陷入泥沼。四件镇物的感应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被这无尽的冰雪与归墟气息所压制。
“难怪鬼帝要亲自前来,此地环境对他那种至阴至邪的鬼道功法,恐怕亦有压制,但同样,若他得到‘玄武承露盘’,以此地归墟之气滋养鬼体,后果不堪设想。”林天缘心中凛然。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北荒风物志》到了这里,记载已近乎空白,只模糊指向冰原深处一个被称为“玄冥之眼”的方位。他只能凭借自身对镇物之间那一点微弱的共鸣,以及对北方那股越来越清晰的苍茫意志的感应,艰难前行。
脚下的冰雪坚硬如铁,每走一步都需耗费不少气力。风雪扑面,视线受阻,神识探查的范围也被压缩到了极致。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孤舟,飘荡在狂暴而冰冷的死亡之海上,随时可能被吞没。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始终是那种令人压抑的铅灰色,仿佛永恒的黄昏。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就在林天缘感到一丝疲惫与茫然时,他怀中的山河社稷印,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发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温热。
他心中一动,循着那丝感应望去。只见在前方不远处的冰崖之下,似乎有一个被风雪半掩的……人工开凿的痕迹?
他快步上前,拨开厚厚的积雪,露出一个低矮的洞口。洞口边缘光滑,明显非自然形成。洞内深邃,不知通向何方,但隐隐的,林天缘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这片冰原死寂格格不入的……古老生机?
是机遇,还是陷阱?
林天缘略一沉吟,没有犹豫,弯腰步入了洞中。
无论如何,这可能是他在万里冰封中,找到的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与目标相关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