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垂下眼，一点点展开手掌。
这只在牌桌和酒局上翻云覆雨的手，此刻竟有些轻微的发抖。
纸条上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行钢笔字，铁画银钩。
一个地址。
京州市高新区，金源路18号，丙字仓库。
地址下面，是另一句话。
“烧掉这里的另一本账，立刻。”
另一本账。
高小琴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个秘密，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一张底牌。
除了她，和远在香港的孪生妹妹高小凤，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祁同伟……他怎么会知道？
高小琴的脑子飞速转动，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是高育良的局？
他怀疑自己留后手，所以派祁同伟这条最听话的狗来诈自己？
不对。
高育良那个人，自诩清流，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那就是赵瑞龙？
那个无法无天的赵公子觉得时机到，所以先用假消息试探，只要自己一动，就立刻人赃并获？
这个可能性极大。
可……今晚的祁同伟，太不对劲。
高小琴死死捏着那张纸条。
她回到自己专用的休息室，反锁门，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
她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部粉色的手机，拨通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响三声，接通。
“姐。”电话那头，是一个和她声线一模一样，却少三分妩媚，多了七分沉静的女声。
高小凤。
“金源路的仓库，那东西，还在？”高小琴的声音压得极低。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
“姐，出事了？”高小凤的声音瞬间绷紧。
“别问为什么，”高小琴闭上眼，脑海里全是祁同伟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告诉我，在，还是不在。”
“……在。”
高小琴的心，彻底沉到底。
她挂断电话，没有半分迟疑，立刻拨出另一个号码。
“是我。”
“琴姐，您吩咐。”一个男人的声音，干脆利落。
“金源路18号，丙字仓库，”高小琴的语速快得像在扫射，“里面有个保险柜，密码你知道。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然后呢，琴姐？”
“烧掉。”
“用汽油烧，烧成灰，一点不剩。烧完把灰扬进护城河。”
“现在，立刻，马上去！”
“是！”
电话挂断。
高小琴整个人像被抽干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毯上。
她赌了。
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把整个山水集团的未来，全部押在祁同伟那个莫名其妙的警告上。
赌输了，万劫不复。
赌赢了……
她不敢想。
……
第二天清晨。
第一缕阳光照进落地窗时，高小琴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起。
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看着那串数字，心脏提到嗓子眼。
“是高董吗？”电话里是一个公事公办的男声：“我是市局经侦支队的，王海。”
高小琴的耳朵里“嗡”的一声，电话那头后面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王队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高董，你听我说，”王海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悸，
“昨天晚上，省纪委联合税务稽查总队，对你名下位于金源路18号的仓库，进行联合突击检查。”
“检查结果，是仓库手续齐全，没有发现任何违禁品和违法账目。”
王海的声音压得更低。
“高董，这次的行动级别高得吓人，省纪委督办，直接绕过市里！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冲着要命的东西去的。你……是不是提前收到风声？”
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高小琴已经不记得。
她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来时，后背的真丝睡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凉。
赢了。
她赌赢了。
如果不是祁同伟那张纸条，如果她有半点犹豫，现在……
她恐怕已经在纪委的审讯室里，面对着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刺眼灯光。
那个男人，他不是在警告她。
他是在救她的命！
他怎么会知道纪委的行动？
他怎么能把消息送得比省纪委的行动还快？
高小琴颤抖着手，从包里翻出祁同伟的号码。
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随时拨打，用撒娇和身体就能换来一切的号码。
她拨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被接通。
“喂。”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静。
“祁……厅长。”
仅仅一个称呼的改变，就瞬间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不再是那个长袖善舞的琴姐，他也不再是那个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同伟。
“是我，高小琴。”
“有事？”祁同伟的语气依旧平淡。
“昨晚的事……”高小琴的喉咙有些发干，“谢谢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高董是聪明人。”
“汉东这艘船，太旧了，到处都在漏水。聪明人，该知道什么时候换个新码头。”
高小琴握着手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本账，烧了就废了。”祁同伟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想活命，就得上我的新船。”
“以后，我要的，是比账本更干净的东西。”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高小琴听着听筒里的忙音，许久，才缓缓放下手机。
更干净的东西……是什么？
是她的忠诚？
还是她的命？
……
另一边。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挂断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在桌上。
桌上那部黑色的军工手机，极轻地振动一下。
他走过去，拿起来。
屏幕上，是一条新的加密信息，来自京城。
【钟家已落子。最高检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侯亮平，奉调汉东，任省检反贪局局长。48小时内抵达。】
【叶老指示：你的第一场大考，来了。】
侯亮平。
祁同伟盯着这个名字，上辈子孤鹰岭上，那张正义凛然、令他作呕的脸，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他面无表情地删除信息。
然后，他拿起办公桌上红色的内部专线电话，拨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对着话筒。
“接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
对面很快传来应答。
祁同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一下。
“我要一份最高检反贪总局，侯亮平同志的个人履历，最详细的那种。”
“对，包括他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以及……他在最高检期间，经手的所有重大案件卷宗摘要。”
“半小时内，送到我办公室。”
祁同伟挂断电话躺着沙发椅子上：“猴子，我们又见面了，我的好学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