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星阁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驱不散谢明蓁眉宇间那越聚越浓的阴霾。
白日里在赵广汉府上受的挫败,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在她心上,反复提醒着她计划受挫的现实。
萧景琰那难以抑制的烦躁与怒火,她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时间仿佛变得越来越紧迫,皇帝病愈后那难以揣测、似乎日益偏向瑞王的态度,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而瑞王那边,拜会宗亲,沉稳布局,步步为营,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不能再将希望完全寄托在那些难以掌控、自命清高的高级将领身上,必须另辟蹊径,掌握属于自己的、绝对可靠的力量。
“绮罗,”她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心腹侍女,声音压得极低,在这空旷的阁内显得格外清晰,“我们之前通过舅老爷那边,在巡防营撒下的网,是时候该收紧,看看能捞出些什么了。”
绮罗会意,近前几步,几乎是贴着谢明蓁的身侧,低声道:
“王妃放心,通过舅老爷在军中的那些旧部关系,我们已经陆续接触了巡防营中的几位中下层军官。
多是队正、旅帅之流,官职不高,名声不显,但负责具体的城门值守、夜间巡哨、坊市治安,位置却颇为关键。”
谢明蓁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如同暗夜中的星芒:
“都是些什么底细?
可能确保绝对可靠?
关键时刻,会不会临阵退缩,甚至反咬一口?”
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奴婢仔细查过,皆是些不得志,或自身有明显弱点,易于掌控之辈。”
绮罗细细禀报,如数家珍,“东城门负责晨昏启闭的队正刘莽,此人嗜赌如命,在外欠下了巨额印子钱,被债主逼得几乎走投无路。
我们的人已暗中帮他还清了大部分债务,他感激涕零,发誓效忠。
西市一带夜间巡哨的旅帅孙德海,因其胞妹年前被上一任巡防营副将之子欺辱,申诉无门,反而受了申斥,一直怀恨在心,我们许诺,事成之后,必助他报仇雪恨,并保他连升三级。
还有负责水门稽查的司戈王五,此人最是贪财,见钱眼开,已收下黄金百两,并立下了血书誓词。”
谢明蓁仔细听着每一个名字,分析着他们的弱点和欲望,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些人,品级不高,容易被忽略,但他们的欲望和怨气却足够大,正好可以作为她手中的棋子。
“不够,仅仅这几个人,还不够。”
她沉吟片刻,断然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关键时辰的班次,比如子时到寅时的夜哨;
关键城门的掌控,尤其是靠近宫城和各大王府的几处;
乃至夜间口令的制定与传递环节,必须要有我们的人,哪怕只是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兵,只要能接触到一星半点的核心信息,都要想办法拿下!
钱财、权势、美人,甚至是帮他们除掉碍眼的上官……他们要什么,只要我们有,只要他们敢要,都可以谈!都可以给!”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不计后果的决绝。
她知道这是在玩火,是在悬崖边上行走,一旦泄露丝毫风声,被皇帝或瑞王那边察觉,便是万劫不复的谋逆大罪。
但前世那惨痛绝望的记忆,如同最残酷的鞭子,日夜不停地抽打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安坐,无法忍受任何不确定的风险。
瑞王和苏云昭,就像两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的未来,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吞噬她。
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必须拥有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一击制胜的力量,哪怕这力量来自于阴沟暗渠。
“告诉他们,只要尽心办事,忠心不二,日后靖王府崛起,绝不会亏待他们,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但若敢三心二意,阳奉阴违,或者走漏了半点风声……”
谢明蓁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透着刺骨的杀意,“谢家处理叛徒和无用棋子的手段,他们是知道的。到时候,死的恐怕就不止一个人了。”
绮罗听得心头一凛,背上瞬间渗出冷汗,连忙垂首,声音愈发恭敬:
“是,奴婢明白。
定会再三敲打,恩威并施,确保他们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绝不敢有异心。”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担忧问了出来,声音微颤:
“只是王妃……如此大规模、多层次地收买巡防营军官,涉及人员渐多,这风险……是否太大了些?
万一其中一人出了纰漏,或是被人顺藤摸瓜……”
“没有万一!”
谢明蓁猛地打断她,霍然抬头,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疯狂光芒,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父皇态度日益冷淡,瑞王那边声望日隆,我们若再不动手,再不掌握主动,就只能坐以待毙,重蹈前世的覆辙!
京城防务,至关重要,哪怕只能掌控一部分,在那决定性的关键时刻,也能起到定鼎乾坤的作用!
这点风险,必须冒!也值得冒!”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激动和紊乱的呼吸,挥了挥手,“不必再多言,去做事吧,务必隐秘,再隐秘!”
绮罗不敢再多言,深知王妃心意已决,躬身应了声“是”,便匆匆退下,去安排后续更深入的联络与利益输送事宜。
谢明蓁独自坐在空荡而华丽的揽星阁内,四周烛火跳动,将她纤细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方才的决绝与狠厉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虚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漫上心头,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条危险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每落下一子,都像是在漆黑的深渊边又踏出一步。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为了不再重蹈那烈火焚身、家族倾覆的覆辙,她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一步步走下去,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是烈焰油锅。
夜色深沉,揽星阁的烛光,在这片皇城脚下的黑夜里,仿佛一只孤注一掷、闪烁着疯狂光芒的兽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