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也深,浸染着靖王府熠煌殿的飞檐斗拱。
殿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秋夜的寒凉,却驱不散弥漫其间的算计与冷意。
谢明蓁卸去了一身华服珠翠,只着一件质地柔软的云锦寝衣,端坐在黄花梨木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一张倾城容颜,眉如远黛,目若秋水,只是那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锐利,如同精美瓷器上的一道微不可见的冰裂纹。
心腹侍女绮罗正执一柄温润玉梳,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那一头丰厚如瀑的青丝。
白日里,她刚与萧景琰一同核定了借助军饷案之机,成功安插入兵部及太仆寺等关键后勤部门的亲信名单。
虽是小胜,但思及皇帝最后将那后续督查的权柄交予了中立皇子齐王,明显是行制衡之术,未曾让靖王府占到十足便宜,她心下便不免萦绕着一丝悻悻之意。
“王妃,”绮罗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烛火的噼啪声中。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卷成细筒的桑皮纸,恭敬地呈上,“今日宫中递出来的消息。”
谢明蓁眸光微凝,伸出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接过那枚纸卷,指尖轻轻捻开。
纸上乃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近日宫中一些看似琐碎无奇的动静:
某位低位妃嫔得了些许赏赐,某个负责采买的太监调换了职司,御膳房的单子上多了几样时新的瓜果……皆是寻常往来,并无甚出奇之处。
她的目光如流水般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了最后一行不甚起眼的记录上:
“瑞王妃苏氏,近日入宫请安后,面色似有郁郁,与皇后娘娘叙话时长较往日略短,归府后,闻其于昭晖院内数次屏退左右,独处时辰甚多。
瑞王殿下关切甚殷,曾于深夜密谈良久。”
谢明蓁的指尖在那行字上顿住了。
苏云昭……郁郁?独处?深夜密谈?
她微微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眸,脑海中瞬息间掠过前世今生的无数记忆碎片。
苏云昭此人,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本该是个早早凋零、无足轻重的侯府嫡女,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悄然湮没于深宅后院。
可今生,此人却异军突起,不仅成功嫁与瑞王,更屡屡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与抽丝剥茧的智计,竟能与拥有先知优势的自己分庭抗礼,甚至几次三番坏她好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明蓁深知,苏云昭绝非那等会因寻常琐事或后院纷争便忧思过度、以致需要夫君深夜宽慰的深闺怨妇。
她那副惯常沉静似水的模样下,藏着的是近乎冷酷的理智和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性。
如今这般异常情状,定是遇到了极棘手、极紧要的关隘,且此事必定非同小可。
会是什么?
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洁冰凉的梳妆台面。
是朝堂之事?
盐政试点推行虽有小阻,但总体顺利;
科举风波已尘埃落定,瑞王一方反倒赚了些清名;
军饷案陛下已然裁决,虽各打五十大板,但瑞王提出的新审计流程得了陛下口头赞赏,并未伤及根本。
苏云昭在此中虽有襄赞之功,但这些似乎都不足以让她如此失态,乃至需要与瑞王深夜密商。
莫非……是她的私事?
安靖侯府?
不对,安靖侯府那点鸡鸣狗斗、妾室庶女争风吃醋的戏码,早已不放在她谢明蓁眼里,以苏云昭如今的心性和地位,更不会为此等事烦心至此。
一个模糊的、几乎被前世记忆尘埃掩盖的念头倏地窜入谢明蓁脑海——苏云昭似乎从很早开始,就一直在暗中查探她那个早逝生母的陈年旧案。
前世,此事并无甚波澜,那位安靖侯原配夫人死得悄无声息,未在京城掀起半点涟漪。
难道今生,竟真让苏云昭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某种足以撼动她心神、甚至可能威胁到极高人物的秘密?
以致于她如此惶惑不安,竟需要与瑞王深夜密商?
能让她这般反应的,绝不会是小事。
莫非……牵扯到了宫中哪位贵人?贵妃?甚至……更高?
谢明蓁的心头莫名地跳快了几分,一种混合着高度警惕与一丝隐秘兴奋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苏云昭此刻的异常,或许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甚至可能是一个能将瑞王夫妇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绝佳契机。
“绮罗,”她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如同秋霜骤降,“让我们在瑞王府附近,还有苏家那些旧人故交那条线上的眼睛,都再擦亮些。
尤其是关于那位已故安靖侯夫人陈氏的旧事,无论多细碎的风声,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之谈,都给我仔细留意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我。”
“是,王妃。”绮罗低声应下,眼中闪过一抹惯有的厉色。
谢明蓁挥挥手让她退下,独自对镜。
镜中美人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笑意。
苏云昭,你究竟在暗中捣什么鬼?
不管你那秘密是什么,我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或许,我该好好“帮”你一把,让你这见不得光的秘密……早日大白于天下才好。
殿内烛火摇曳不定,映得她眸中算计明明灭灭,如同暗夜中窥伺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