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安靖侯府的飞檐斗拱。疏影轩内,只余书案上一盏孤灯,晕开一小片温暖的光域。
苏云昭端坐于光晕中心,指尖轻轻拂过那本暗语册子粗糙的封皮,神情专注,仿佛白日街巷那场惊心动魄的追杀已是前尘旧梦。
然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凛冽寒意。
凌墨带着侍卫护送她回府后,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暗处。可这份无形的庇护,以及瑞王萧景珩通过此举明确递出的姿态,已让棋盘上的局势悄然扭转。
“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挽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仍带着未褪尽的惊惧,声音也比平日低柔几分,“今日真是……多亏了瑞王殿下的人及时赶到。”
苏云昭从册子上抬起眼眸,看向挽月略显苍白的脸,安抚地弯了弯唇角,“虚惊一场,过去了便好。经此一事,他们知晓我们有所防备,短期内必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
她语气平和,心中却清明如镜。靖王府的刺杀失利,谢明蓁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策划更阴毒隐秘的招数。
她与瑞王萧景珩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纱,已被今日的刀光剑影彻底撕破。这同盟,不能再止于默契,需得转化为更切实、更具力量的联系。
沉吟片刻,她取过一张素白笺纸,提笔蘸墨。笔尖悬停一瞬,随即落下,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
她将柳姨娘与靖王府钱先生勾结走私的几条关键线路、惯用的交接地点、时间,以及几处可能藏匿物证的仓库,一一列明。这已远超侯府内宅阴私的范畴,而是足以在朝堂上掀起波澜的实证。
“挽月。”她将封好的信笺递出,声音沉稳,“明日一早,你亲自去一趟西城的‘墨韵斋’,寻一位姓顾的掌柜,将此信交予他。不必多言,只说是‘故人相托’,他自然知晓。”
挽月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封,神色无比郑重,“奴婢明白。”
她虽不完全知晓信中所载为何,却清楚感知到,小姐正行走在一条布满荆棘却又至关重要的道路上。
信送出后,苏云昭并未焦急等待。她深知,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也需要价值的互换。
她继续梳理着侯府账目,指点拂雪和挽月熟悉内宅管理,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府内外的风吹草动。
不过半日,回信便由墨韵斋一个机灵的小伙计,借着送新墨的由头,悄无声息地递到了疏影轩。
信是顾先生亲笔,言辞极为简洁,信息却分量十足。
他首先确认已收到苏云昭的情报,并言明瑞王殿下会据此周密布局;
紧接着,他提供了苏云昭目前最需要的关键信息——宫中那个模糊的“锦”字,极可能指向林贵妃当年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唤锦娘,此人已于五年前放出宫,目前疑似隐居在京郊西山脚下。
苏云昭捏着薄薄的信纸,指尖竟微微发烫。
锦娘!生母临终前紧握的残缺令牌,张嬷嬷含糊其辞的证词,所有线索的矛头都精准地指向了这个名字。找到她,母亲冤案的重重迷雾,或许便能拨云见日。
几乎在同一时刻,瑞王府,清梧轩内。
萧景珩看着顾先生呈上的密信,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她果然从未让本王失望。”信中信息之详实、指向之明确,远超他最初的预期。
尤其是其中涉及靖王通过安靖侯府渠道,走私军需铁器并牟取暴利的几条线,若操作得当,足以让萧景琰焦头烂额。
“王爷,苏小姐提供的线索,与我们之前掌握的碎片恰好吻合,拼图更为完整。是否立刻动手,截断这几条线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顾先生躬身请示。
萧景珩缓缓摇头,目光深邃,“截断几条线,不过伤其皮毛,反而打草惊蛇。
让凌墨派得力人手,盯紧这些线路和仓库,掌握更多往来人证、物证。当务之急,是助她找到那个锦娘。”他顿了顿,语气沉凝,“
林贵妃是萧景琰在宫中最有力的臂助,若能借此契机撼动贵妃,等于断其一臂。苏云昭……便是撕开这道口子最锋利、也最合适的那把刀。”
他铺开一张宣纸,亲自研墨,写下回信,交给顾先生:“告诉她,锦娘的具体方位和近况,我们会加紧探查,一有消息即刻告知。
让她务必静候,不可贸然行动,以免落入对方圈套,打草惊蛇。”
安靖侯府内,苏云昭收到这封回信时,心湖难以平静。
萧景珩的回应不仅迅速,而且精准地提供了她最急需的帮助,并给予了谨慎的提醒。
这种“你提供情报破局点,我给予庇护和资源支持”的模式,简单、直接,却在此刻构建起一种奇异的、坚实的信任基石。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迷雾中踽踽独行。
然而,她亦无比清醒。与虎谋皮,需时时手握筹码,步步谨慎。
瑞王的鼎力相助,根本目的仍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自己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既是执子者,亦是一枚关键,却也可能被牺牲的棋子。
她推开窗,微凉的夜风涌入,带着庭院中泥土和晚香玉的气息。
望着窗外疏落的梅枝在月色下投下的斑驳影子,她的目光沉静而坚定。
无论如何,为母昭雪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而与瑞王的同盟,是她眼下所能抓住的最强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