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丞相府,芷蘅院内。
秋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熏香袅袅,气息甜腻。谢明蓁并未如往常般抚琴作画,而是斜倚在窗下的紫檀木贵妃榻上,指尖百无聊赖地轻轻划过一瓣侍女刚摘来的新鲜白玉菊花,听着绮罗的低声回报。她神情慵懒,眼底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小姐,柳姨娘那边传话过来,说是人手已备妥了,是京畿附近一伙有名的泼皮无赖,惯于偷鸡摸狗、欺男霸女,行事颇无下限,只要给足银钱,什么都敢做。那边已付了重金,他们答应事成之后立刻远走高飞,避避风头。”绮罗的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柳姨娘的意思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问小姐何时可以动手?”
谢明蓁唇角勾起一抹冷冽而完美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物:“她倒是心急。可知她具体打算如何行事?细节至关紧要,一步错,满盘皆输。”她需要确保计划足够周密恶毒,且绝不能再次失手,反惹一身骚,必须将自身摘得干干净净。
绮罗凑近几分,声音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柳姨娘打算借口府中近来晦气连连,诸事不顺,需得去城外香火最是灵验的寺庙祈福消灾,并且点名必要府中嫡女大小姐亲自陪同,方显诚心。选的却是城外三十里,那座位于山坳里、香火稀落、附近人烟罕至的静心庵。计划在庵中祈福后故意耽搁至傍晚,返程时借口大小姐所乘的马车‘意外’损坏,无法行驶,不得不就近寻一处早已荒废的农家院落暂歇一夜。届时,那伙收了钱的地痞便会‘恰好’出现,闯入歇息之处……”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其恶毒用意已然清晰无比。孤女弱母(虽有仆从,但皆可被打发或制住),夜宿荒宅,遭遇凶悍地痞流氓……无论最终是否造成实质性的身体伤害,只要此事传开,苏云昭的名节便彻底毁了。在这个礼教森严的世道,一个名节有污的侯府嫡女,莫说嫁给瑞王为妃,便是想在京城立足都难如登天。届时,安靖侯府为了家族颜面,很大可能会将她远远送去偏僻的家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甚至干脆让她“急病身亡”,一了百了。
“静心庵……荒废农舍……”谢明蓁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地点选得倒是不错,足够偏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柳姨娘自己也在场,她就不怕引火烧身?地痞可认不得谁是姨娘谁是小姐。”
绮罗显然早已问清细节,答道:“柳姨娘计划届时自己会‘突发急病’,头痛欲裂或是心悸难忍,需得在庵中厢房歇息,无法挪动,让大小姐带着妹妹苏云瑶以及少数几个仆从先随‘修好’的马车回府。实际上,那马车只会行至半途便‘坏’在预先设定好的荒宅附近。而柳姨娘的心腹自然会留下‘照顾’她,实则确保她自身安全无虞。”
“金蝉脱壳,倒也不笨。”谢明蓁冷哼一声,眼中鄙夷与利用兼而有之,“告诉她,计划大体可行,但细节须再斟酌。务必确保她自身能完全摘干净,所有接触、雇佣地痞之事,必须经由绝对可靠的心腹,且绝不能留下任何书面凭证。银钱往来也要干净。事成之后,那伙地痞……”她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森然寒意,“必须立刻处理干净,永绝后患,免得日后成为祸根,反咬一口。”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却决定着数条人命的生死。绮罗面色不变,显然早已习惯自家小姐这般做派:“是,奴婢明白。定将小姐的意思原原本本传达给柳姨娘。”
“还有,”谢明蓁叫住转身欲走的绮罗,美眸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让她设法,最好是买通苏云昭身边的丫鬟,或者趁其不备,弄到一件苏云昭的贴身之物,或是她平日惯用的、有辨识度的首饰绢帕之类。到时‘不慎’遗落在那个现场,岂不更是铁证如山,让她百口莫辩?”她的笑容甜美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
绮罗心领神会,立刻点头:“小姐思虑周全,此计甚妙。如此一来,任她苏云昭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奴婢这就去添上这一条。”
消息很快通过隐秘渠道传回了安靖侯府丽香苑。柳姨娘得到谢明蓁的“指点”和首肯,更是信心倍增,兴奋得在屋内来回踱步,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恶毒的光芒。她仿佛已经看到苏云昭身败名裂、哭诉无门,最终被逐出家门甚至悄无声息“病故”的惨状,而她自己则将重新夺回侯府的掌管大权,女儿云瑶也能有更好的前程。
“苏云昭,你娘那个短命鬼斗不过我,你也休想!”她低声咒骂着,脸上因激动而泛起潮红,立刻唤来心腹张嬷嬷,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偷取一件苏云昭的常用物品,对于掌管后宅多年、眼线众多的她来说,并非难事。
而此刻的疏影轩内,苏云昭正对着一份摊开的京城周边地图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城西外的几处山岭。挽月在一旁焦急地绞着帕子:“小姐,您真的怀疑柳姨娘会胆大包天到要对您下毒手?侯爷和老夫人还在呢,她竟敢如此?”
苏云昭的目光紧紧锁在地图上的“静心庵”三个小字上,那里周围的确标注着山岭起伏,村落稀少。“她自然不敢独自行动,但若有人背后撑腰,许以重利,甚至承诺事后庇护,贪婪和恨意会让她铤而走险。挽月,你方才说,张嬷嬷今日又偷偷出府了?”
“是,这次去的倒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绸缎庄,但进去足有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奴婢实在觉得蹊跷,那家绸缎庄门面小,客人稀,何需逗留如此之久?而且她回来时,手里空空,并不像买了东西的样子。”挽月肯定地道。
绸缎庄?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接头地点。苏云昭心中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必有妖。柳姨娘近日太过“安静”,闭门不出,反而透着极大的诡异和危险。
“挽月,”苏云昭沉声吩咐,眼神锐利,“你想办法,看能否从其他途径,比如厨房采买的小丫鬟或者门房上当值的老仆那里,旁敲侧击地打探到柳姨娘近日是否有出府的计划,尤其是……去寺庙祈福之类的由头。”她必须确认对方的行动时间,“另外,把我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再检查一遍,务必确保随时可用。”
“是,小姐!”挽月见苏云昭神色凝重,心知事态严重,连忙应声去办。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张恶毒而隐秘的网,正悄无声息地向疏影轩罩来。苏云昭独立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各种应对之策。她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