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下过一场小雨,天刚亮时,院子里的泥地还沾着潮气,踩上去能印出浅浅的脚印,抬脚时裤脚还会沾着细碎的泥点。阿正醒时,阿婆已经在厨房烧火了,烟囱里飘出的烟裹着水汽,在低空散成淡淡的雾,混着米粥的香气飘到院里——那是阿婆起早用新碾的米熬的,特意多煮了会儿,要的就是米粒开花的绵密劲儿。
他摸去杂物间找工具,推开门时,木架上的锤子、绳子还沾着上次修农具时的木屑,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最里头靠着墙角的,是去年秋天砍的几根青竹竿,表皮已经晒得泛白,摸上去糙得硌手,却还结实,敲一下能听见清脆的响。他扛了两根竹竿出来,又拎着捆黄麻绳——这麻绳是阿婆去年编的,用的是自家种的麻,比城里买的结实多了,往后院篱笆走。
正是327章里说的那处篱笆,台风刮歪后没来得及修,最东边那段歪得厉害,两根竹竿断成了三截,缺口足有半人宽,鸡总从这儿钻进去啄菜。如今菜园里剩下的白菜苗只剩两三棵,叶子上还留着星星点点的啄痕,蔫蔫地趴在土里,看着让人心疼。阿正蹲下身,裤脚蹭到沾着露水的狗尾草,凉丝丝地贴在腿上,他伸手扶了扶歪倒的旧竹竿,手指摸过断裂的接口,木茬还很锋利,像小刀子似的,得先掰掉免得扎手。
刚要把新竹竿靠过去,就听见阿婆在厨房门口喊:“先喝碗粥再忙,粥熬得稠了,凉了就不香了!”阿正抬头,看见阿婆端着碗粥站在台阶上,粗瓷碗沿还冒着热气,氤氲了她眼角的皱纹。他应了声“就来”,却没起身,先把旧竹竿用麻绳绕了两圈固定住——怕一松手又歪了,刚才扶的时候就觉得晃得厉害。等用牙咬着麻绳尾端,把绳结勒得紧实,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往厨房走,鞋底沾的泥在石板路上印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粥碗握在手里暖得很,顺着指尖往胳膊肘窜,米粒熬得开花,抿一口满是米香,舌头能尝出阳光晒过的甜。阿婆还在碗底埋了块红薯,是前几天窖藏的红心薯,熬得软乎乎的,一抿就化在嘴里,甜汁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胃里都暖了。“慢点儿喝,锅里还多着呢。”阿婆坐在桌边剥蒜瓣,要留着中午炒菜用,剥好的蒜瓣码在瓷盘里,白生生的像小元宝。阿正喝完粥,把碗递过去,阿婆接过去时,顺手塞给他半根腌黄瓜:“早上刚从坛子里捞的,解解腻。”腌黄瓜脆生生的,咬下去带着酸咸,正好压了粥的绵密,是阿婆用老方子腌的,坛口封着黄泥,能存大半年。
喝完粥,他搬了张小板凳到篱笆边,凳面是老松木的,磨得光滑发亮,还是他小时候阿爷做的。这样修的时候不用总弯腰,省得腰又酸。他先把断成两截的竹竿抽出来,竹竿底部已经有点发黑,是潮得发了霉,得丢去灶房当柴烧。换上新竹竿时,他特意比了比长度,比旧竹竿长了半尺,这样扎进土里更稳。刚要拿麻绳捆,就看见竹竿上爬着个蚂蚁窝,黑点点的蚂蚁正忙着搬东西,他没敢用手碰,找了根细树枝轻轻把蚂蚁窝拨到旁边的草丛里——都是活物,能让就让。
阿婆收拾完厨房,也搬了个小凳子过来,坐在旁边帮他递绳子,手里还拿着块布,时不时帮他擦蹭在手上的泥。“左边再捆一道,去年就是这边先松的。”阿婆指着篱笆左下角说,眼神比他还准。阿正顺着她指的地方捆麻绳,手指勒得有点红,他不在意地蹭了蹭,阿婆看见,伸手把他的手拉过来,用布擦了擦:“慢点儿,麻绳糙,别磨破了皮。”她的手带着点糙意,却很暖,像小时候帮他擦伤口时的温度。
太阳慢慢爬高,雾气散了,阳光落在篱笆上,把竹竿的影子拉得斜斜的,映在菜地里,像画了道格子。阿正捆最后一道绳时,特意拽了拽,竹竿纹丝不动,他又晃了晃篱笆——稳稳的,这下鸡再也钻不进来了。阿婆凑过来看看,又伸手推了推,笑着说:“结实,等过两天种点豆角,让它顺着竹竿爬,到时候摘豆角都不用搭架子。”阿正点点头,想起去年豆角爬满篱笆的样子,紫莹莹的豆角挂在绿叶间,摘下来就能炒,鲜得很。
他把剩下的竹竿靠在墙角,又把工具收进杂物间,收锤子时,看见木架上放着个旧陀螺,是他小时候玩的,木头已经有点开裂,却还没丢。刚出来,就看见阿婆已经拎着菜篮往菜园走,要去摘早上说的茄子。茄子紫得发亮,挂在枝上沉甸甸的,阿婆摘的时候,特意留着蒂,说这样放得久。阿正跟过去,帮着把菜园里的杂草拔了拔,杂草根部带着湿土,拔起来时能听见“啵”的轻响。露水沾湿了鞋面,却一点都不凉——太阳已经暖了,照在身上,像裹了层薄棉,连头发丝都晒得暖烘烘的。
拔完草,阿婆说要浇点水,让白菜苗缓一缓。阿正拎着水桶去井边打水,井绳是新换的,拉起来不费劲。井水凉丝丝的,溅在手上很舒服,他打了两桶水,拎到菜园里,阿婆拿着瓢,一勺一勺往菜根浇,动作慢却匀,生怕浇多了淹了苗。两人一个拎水一个浇,没一会儿就把菜园浇完了,白菜苗喝了水,叶子慢慢舒展开,看着精神了不少。
“个鸡蛋。”阿婆收拾菜篮时说,语气里满是满足。阿正点点头,看着修好的篱笆,又看了看满园的菜,心里也踏实——日子就是这样,修修篱笆,浇浇菜,喝碗热粥,平平淡淡,却比什么都安稳。阳光越发明亮,照在篱笆上,竹竿泛着浅黄的光,菜地里的叶子沾着水珠,亮闪闪的,像撒了把碎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