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裹着暖意,吹得书坊“翰墨斋”的幌子轻晃,铜铃“叮铃”声混着巷口糖画老人的铁板“叮当”响,透着市井里不疾不徐的热闹。李云谦站在柜台前,指尖刚触到掌柜递来的牛皮纸包,就觉出里面生宣的薄韧——那是他特意嘱咐要的上好生宣,拓印纹样时最能留住布纹细格与线条层次,心里悬着的半截石头先落了地。
“李相公莫急,您要的贡布纹样复印件都在这儿,”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瘦汉,指节因常年握笔有些变形,却灵活地掀开纸包一角,“按原尺寸拓的,缠枝莲花瓣细绒纹、宝相花花心描金圆点都没漏。前儿您说要跟贡布原样不差,我试了三回墨才调准深浅,淡了怕看不清,浓了又盖细纹,这第三回的墨色刚好。”他说着,还从柜台下拿出张废拓纸,“您看这作废的,要么墨晕了花瓣,要么漏了布纹,最后这叠才算称心意。”
李云谦抽出一张缠枝莲拓样铺在楠木柜台,淡墨纹路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主枝蜿蜒如流水,六朵半开的莲花缀在枝桠间,尤其是花萼卷边,带着自然的卷曲感,不像他之前画的那般僵硬如断丝。指尖顺着卷边划动,他忽然恍然——原来自己一直错在弧度太锐,运笔时总忘了“藏锋”,缺了这份温润气韵,难怪对着贡布样总觉得别扭。
“这手艺比府衙旧名册清楚多了!”瓦匠凑过来,粗粝的手指悬在拓样上方,怕蹭花墨痕只敢轻点空气,“昨天看那名册,纸页都泛着黄,纹样边缘也模糊,哪有这拓样看着得劲。”李云谦笑着点头,按缠枝莲、宝相花、云纹分类叠好拓样,又用牛皮纸裹了两层揣进怀里,刚要掏银付账,巷口突然冲来个小衙役。
小衙役一身青色衙服被汗水浸得发暗,额角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跑到近前弯着腰喘气:“李相公!可算找着您了!刘主事让您去府仓,追回的官粮刚到,得您去做见证——毕竟是您认的假漕兵,有您在,百姓也更安心。”他说着,还从腰间摸出块湿帕子擦了擦汗,“我从府仓跑过来,绕了三条巷才找着这儿,生怕您走了别的路。”
两人跟着衙役赶路,街上百姓还在议论吴二落网的事。卖青菜的农户挑着满筐水灵青菜,扁担压得“咯吱”响,却停下跟邻人说:“官粮找回来,平价米铺该重开了吧?我家孙子这半个月吃杂粮饭,总噘着嘴说不香。”旁边卖针线的婆子也点头:“可不是嘛!昨天私商还说要涨米价,我只敢少买二斤,省着吃,连缝衣服的线都敢多剪了。”李云谦听着,脚步不自觉加快——这些官粮,是百户百姓三个月的生计,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一炷香的功夫到了府仓,青砖院墙下挂着“府仓重地”的木牌,门口衙役见他们来,立刻侧身让开。进了院门,二十多袋官粮堆得整齐,深蓝色麻袋印着漕运司的朱红印记,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赵巡捕正领着人清点,胳膊上的新纱布露着点青色药汁,见李云谦来,扬了扬手里的账册:“刚点完,二十五大袋,半袋不少!吴二藏在山洞里的粮全找着了,都是上好的粳米,颗粒饱满,没掺半点碎米,等朝廷指令到,平价米铺就能重开。”
李云谦蹲下身,指尖轻轻戳了戳麻袋,能清晰摸到里面米粒的饱满,隔着布料仿佛都能闻到米香。他想起上月十五在城西,见过百姓围着关了门的平价米铺叹气,有个老婆婆抹着眼泪说米缸快空了,要是再买不到米,就只能去城外挖野菜。如今看着这些粮袋,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云谦!”院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林氏提着浅蓝色布包匆匆赶来,淡绿色布裙沾了点尘土,额角汗珠顺着鬓发往下滴,“听说你在这儿,给你带了澄泥砚台——早上路过笔墨铺,掌柜说这砚台是澄泥里的细料做的,研墨细润不滞笔,刚好配你新得的羊毫笔。你之前那砚台边缘磨损了,研墨时总出细渣,用这个能研出更匀的墨,画纹样也不卡笔。”
李云谦接过布包打开,巴掌大的澄泥砚台呈淡灰褐色,表面光滑如镜,边缘刻着浅细的云纹,摸上去温润细腻,像握着块暖玉。他抬头看向林氏,见她眼里满是关切,心口一阵发暖:“辛苦你了,还特意跑一趟,这砚台比我之前想的还要好。”
“跟我客气啥,”林氏笑了笑,眼角弯成月牙,“刚来时见巷口百姓都在说官粮的事,有人还说要去府衙放鞭炮呢,就盼着平价米早点开。”瓦匠在一旁拍着李云谦的肩笑:“这多好!案子结了,官粮回了,你有拓样有新砚,等画顺纹样,再看平价米开,简直两全其美!到时候咱们去张记早点铺,尝尝你说的香油菜包子,再叫碗豆浆,好好庆祝庆祝。”
夕阳慢慢西斜,透过府仓窗棂洒下暖黄色光斑,粮袋上的朱红印记在余晖里亮得格外暖。风从院门口吹进来,带着淡淡的粮香,还混着巷子里传来的百姓笑声,格外舒心。赵巡捕把账册递过来:“李相公,抄份清点册签个名吧,算做见证,日后朝廷问起,也能记着你的功劳。这册页我都按格式写好了,你只需抄一遍数量,再签上名字就行。”
李云谦接过账册,指尖拂过纸上工整的字迹,点头应下:“多谢赵巡捕费心,我这就跟你去抄。”几人往仓房走,脚步踩在青砖地上发出“嗒嗒”声,混着窗外的鸟鸣,格外悦耳。
抄清点册时,李云谦看着上面一笔笔记录的粮袋数量,心里盘算着:等抄完就回家,用新砚台研墨,对着拓样练缠枝莲的卷边——刚才看拓样时,他已经琢磨出怎么调整笔锋,起笔时轻按、行笔时缓转,定要把那股柔和气韵画出来。他还想着,明天要把林氏给的贡布废布头裁成小块,在布上试画,提前适应布面的纹理,免得正式画贡布时出错。
至于平价米铺重开的日子,想来也不会远了,毕竟百姓的期盼,从来都能等来好结果。抄完册页签上名,赵巡捕小心收好转身去安排粮袋入库,叮嘱手下人“轻拿轻放,别蹭掉麻袋上的印记”。李云谦揣着拓样和砚台,跟林氏、瓦匠往家走。巷口的糖画老人还在,铁板“叮当”声里,几个孩子围着看他画龙,糖丝在阳光下闪着亮,笑声清脆。瓦匠指着糖画笑:“等平价米开了,这些孩子怕是天天都能吃着白米饭,还能缠着大人买糖画,日子越过越甜。”李云谦点头,看着眼前的热闹,只觉得心里满是安稳——日子就该这样,有烟火气,有盼头,才叫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