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最后两块桃酥放进竹篮,油纸被压出浅浅的印子,裹着芝麻香往外出冒。陈丫头还在石桌上数石子,指尖把圆溜溜的石子摆成小蛇的样子,尾巴尖对着篱笆门:“林深哥说望川亭的石阶新修过了,上次绊倒我的那块松动的石头,被张爷换成青石板了。”
林深正往竹筐里装陶罐,里面盛着新酿的梅子酒,罐口塞着荷叶,用麻绳捆得结实。“周先生捎信说,今儿午后有阵风,正好凉快,适合送点心。”他把竹筐往肩上一挑,筐绳在肩头勒出浅痕,“你把那包陈皮带上,沈先生昨儿还念叨着泡水喝。”
苏晚往兜里揣了包陈皮,指尖触到布兜里的石子——是早上陈丫头塞给她的那颗红纹石,揣得久了,带着点体温。“走吧,趁日头没到头顶,路上能少晒些。”她牵起陈丫头的手,小姑娘的手心还攥着颗扁石子,说是要送给望川亭的周先生当砚台镇。
出了巷子往南走,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烫,脚踩上去像踩着块暖玉。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挤在草丛里,被风吹得歪歪倒倒,倒像群追着路跑的小娃娃。张爷的菜摊刚收,竹筐倒扣在墙根,筐沿沾着的黄瓜花还新鲜,被路过的黄狗嗅了嗅,摇着尾巴跑开了。
“苏姐姐你看,那是不是二婶子?”陈丫头忽然拽着她往路东指,只见二婶子挎着个蓝布包,正站在布庄门口跟李掌柜说话,包角露出半截竹尺,想必是来扯新布。二婶子也看见了她们,扬手喊:“晚丫头,给先生们的点心够不够?我这儿刚烤了两盘杏仁酥,一起带去!”
苏晚停下脚等她,竹篮晃了晃,桃酥的香味飘得更远了。“够的够的,您留着给三爷爷当茶点。”她往二婶子手里塞了块桃酥,“尝尝这个,加了点玉米粉,比上次的酥软些。”二婶子咬了口,酥渣掉在衣襟上,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比城里铺子的强!回头还得跟你学,我那杏仁酥总做不出这股子松脆劲。”
往前走了半里地,路边出现片矮松林,风穿过松针,“沙沙”响得像谁在翻书。林深忽然停住脚,指着松林后的草坡:“上次在这儿摘的野草莓,红得像玛瑙,陈丫头要不要去看看结了没?”陈丫头眼睛一亮,挣开苏晚的手就往坡上跑,辫梢的红绳在风里飞,像只小蝴蝶。
苏晚和林深慢慢跟在后面,竹筐的麻绳时不时蹭过胳膊,带着点梅子酒的酸香。“周先生的笔杆用着顺手吗?”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石子滚进草丛,惊起只蚂蚱,蹦跶着掠过脚背,“前几日见他在望川亭写对子,笔锋比往常稳些。”
“他说竹根的纹路能‘抓笔’,”林深低头看她,阳光透过松针落在他眉骨上,投下片浅影,“还说要给城里的笔墨铺写信,问问要不要收些竹根笔杆,给咱换些好宣纸。”苏晚刚要说话,就听见陈丫头在坡上喊:“苏姐姐快来!这儿有好多野草莓,红得发亮!”
跑过去一看,草坡上果然缀满了红珠子似的野草莓,绿叶托着红果,沾着的露水被日头晒得发亮。陈丫头摘了颗往嘴里塞,酸得眯起眼,舌尖却咂咂响:“比上次的甜!林深哥你看,这颗像不像你给周先生削的笔帽?”她举着颗圆滚滚的草莓,果蒂还带着白须。林深摘了片大荷叶铺在竹篮旁,让她把草莓放在上面,红果绿叶衬着,倒像幅鲜活的画。草坡上还长着丛丛蒲公英,绒毛球被风吹得晃晃悠悠,陈丫头追着吹了好几朵,白色的绒毛沾在她发间,像落了场小雪。
再往前走,隐约能看见望川亭的飞檐了,青灰色的瓦在绿树间露出来,像只伏在山坳里的鸟。亭下传来说话声,混着水流声,是周先生和沈先生在聊天。陈丫头跑在最前面,老远就喊:“周先生!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周先生正坐在石凳上磨墨,见她们来,放下墨锭笑:“可算来了,刚还说这新沏的茶缺样配的点心。”沈先生站在亭边看溪水,手里捏着本翻开的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你们来得巧,后溪的水刚涨过,溪石上的青苔绿得能滴出水,正好入画。”
苏晚把桃酥摆在石桌上,油纸被风吹得掀起来角,林深赶紧用那枚红纹石压住。“这石子倒别致,”沈先生凑过来看,“红纹像条小蛇,盘在白石头上,是后溪捡的?”陈丫头抢着说:“是我捡的!苏姐姐说能当压书石,周先生你看能不能压你的宣纸?”
周先生拿起石子往宣纸上一放,果然稳住了被风吹动的纸角。“正好,”他笑着提笔,“刚想写‘溪声穿竹’,有这石子镇着,字都能站稳些。”林深把梅子酒罐放在石桌上,解开麻绳时,荷叶的清香混着酒香漫出来,惊得停在亭角的蜻蜓飞起来,绕着柱子转了两圈。
苏晚坐在石凳上,看周先生写字,笔尖在纸上划过,墨痕慢慢晕开,像溪水流过石滩。陈丫头蹲在溪边洗草莓,水声“哗啦啦”的,混着亭里的说话声,倒像谁在哼着首没调子的歌。她摸出兜里的陈皮,往沈先生的茶杯里丢了两片,陈皮在水里打着旋,慢慢舒展成浅黄的月牙。沈先生抿了口,咂咂嘴说:“这味正,比上次从城里药铺买的多了点阳光气。”周先生写完字,把纸晾在石栏上,转头对林深道:“那竹根笔杆若真能成,我再多写几封信,让城里的朋友也瞧瞧,咱这后山的竹子,不比别处的差。”苏晚听着,低头看见石桌缝里卡着片野草莓叶,嫩红的边儿沾着点泥土,倒像谁特意嵌进去的装饰。她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青石板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温度,此刻被亭里的风一吹,倒觉得浑身都浸在清爽里,像喝了口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