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起腥咸的浪沫,像一把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桅杆。十艘黑帆海盗船排成弯月,船首的木雕狼头与骷髅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活物般张牙舞爪。
最前的那艘快船甲板上,一个赤膊的独眼壮汉把刀背咬在齿间,双手攥紧舵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另一只眼——那只浑浊却仍闪着贪婪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逐渐拉大的褐帆背影。
“精钢块!”
他嘶吼出声,嗓音被海风撕得支离破碎,却像铁钉般钉进每个海盗的耳膜。
“一整船精钢!只要抠下一块,这辈子就能睡在金子上喝酒!”
船舷边,一个瘦高的海盗把短铳往腰带里一别,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得像裂开的核桃壳。
“老大,那可不是普通的铁疙瘩!那是能铸炮、能锻刀、能换丝绸香料的硬货!抢到手,咱们连棺材都能镶银边!”
船尾处,几个海盗正合力转动绞盘,把最后一面副帆升起。帆布鼓胀,船头猛地一沉,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破浪疾冲。
“快!快!”
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用弯刀背敲打船舷,声音里带着疯癫的兴奋。
“让他们跑了一寸,老子就把你们剁碎了喂鱼!”
海盗们哄笑起来,笑声里混杂着贪婪与嗜血的狂热。有人把空酒壶砸向海面,溅起的水花像碎银;有人把破帽子抛向空中,任风卷走。
“娘的,老子这辈子就等这一票!”
一个少年海盗把匕首叼在嘴里,双手攀上桅杆,猴一样蹿到望台,扯着嗓子朝后方的同伴狂喊:
“看见没?那三艘肥羊!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黑帆船队开始变阵,像一张收紧的网。最外侧的两艘快船斜刺里兜截,中间的巨舰缓缓压上,船头的狼头木雕在浪里上下起伏,仿佛随时会扑上去撕咬。
海风更烈了,卷起海盗们的呐喊,像一把无形的号角,催促着这场贪婪的狩猎奔向高潮。
海风突然变得像刀,褐帆商船鼓起最后的力气,船艏狠狠撞上挡路的那艘黑帆快船。沉闷的“咚”一声巨响里,碎木迸溅,海盗船被撞得横漂出去,船身几乎对折。可就在这一瞬,几根带铁爪的粗绳“嗖”地甩上商船舷墙,铁爪咬住木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钩上来了!”桅杆上的了望手嘶声喊。
甲板顿时一片混乱。海盗像黑蚁循绳而上,刀片子在夕阳里闪出血色。他们个子矮小,紧贴着商船灰黑的船腹,活像贴在墙上的壁虎。船舷炮口高高在上,炮长急得直跺脚:“角度太陡!往下压到底也打不着这帮杂碎!”
舵手啐了一口,抄起一把燧发枪,朝最近那根绳索“砰”地开火。铅弹擦着绳子溅起木屑,却没能打断。海盗立刻还以颜色,一支箭“嗖”地钉在他脚边的甲板上,箭羽还在嗡嗡颤。
“别让他们上来!”
“瞄准脑袋打!别心疼子弹!”
船员们排成一排,燧发枪齐刷刷探出栏杆。火石击发的火星在黄昏里连成一串,硝烟腾起,像给整条船罩上一层灰雾。冲在最前的海盗刚探出半个身子,胸口便绽开血花,惨叫着摔回海面;后面的却更加疯狂,挥刀猛砍绳索,借着力道往上蹿。
“王八蛋!贴得这么近,火炮成了哑巴!”炮长咬牙切齿,干脆把短铳塞进炮口当通条,使劲一捅,试图把炮口再压低半寸,却只听到铁件碰撞的“当啷”声,毫无用处。
一名年轻水手红了眼,把空枪反手一扔,抄起长矛,照着刚冒头的海盗狠戳。“下去!滚回海里喂鱼!”矛尖扎进肩胛,海盗痛嚎一声,却仍死命抓住绳索,鲜血顺着铁爪往下滴,染红了船板。
“别松手!再上来一步,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另一名老水手用枪托猛砸绳头,木屑与血珠齐飞。
下方海面,被撞开的海盗船正缓缓倾侧,船上幸存的同伙却像嗅到血腥的鲨鱼,更加癫狂地划桨靠拢。他们举着火铳朝上乱射,铅弹“噼啪”打在船腹,木屑四溅。
“小崽子们,有种上来!爷爷子弹多的是!”
船员们边骂边开火,枪声、弓弦声、怒吼声混成一片。船舷边,绳索晃荡,铁爪吱呀,血腥味与硝烟味在热浪里翻滚。
火炮沉默,枪口却咆哮;船身高大,却成了死角。每一寸甲板都在颤动,每一声枪响都伴随着扑通落水的闷响。
褐帆商船像一只受伤的巨鲸,拖着挂满海盗的绳索,在血色残阳里破浪前行——而挂在它身上的黑影,仍像甩不掉的蚂蟥,疯狂、贪婪,死不松口。
海天交界处残阳如血,把翻涌的浪头镀上一层猩红。
两艘后方的武装商船扯满褐帆,鼓得像愤怒的胸膛。桅杆发出“嘎吱”的抗议,船艏劈开白沫,直冲向被绳索缠住的同伴。船头的水手把身体探出舷外,嘶声大喊:“撞过去!把它们撕开!”
“咚——!”
第一艘救援船狠狠撞上侧面那艘黑帆海盗船。木屑冲天而起,海盗船被撞得横甩出去,却在半空里被更多绳索勒住——铁爪像恶鬼的指节,死死扣进商船舷墙。两船船舷相抵,木板挤压出刺耳的裂响,仿佛巨兽的骨骼被生生掰弯。
第二艘救援船紧随其后,却发现已无路可撞:七八根粗绳交织成网,把三艘商船与三艘海盗船缠成一只漂浮的钢铁刺猬。桅杆交错,帆布缠卷,浪头拍在船帮,溅起的水柱里混着碎木、断绳和点点血沫。
“装霰弹!”
商船炮长怒吼,声音盖过海浪。炮手们把火药桶扛上肩头,铁铲往炮膛里猛塞黑药;另一名炮手把沉甸甸的霰弹袋塞进炮口,铅丸在袋内哗啦作响,像一袋愤怒的蜂群。
“只要那帮孙子敢露头——”
炮长把火绳凑近火门,火星迸溅,“就让他们尝尝铁雨的滋味!”
海盗船低矮,船帮紧贴商船腹壁,像贴在巨鲸肚皮的吸血鱼。海盗们抓着绳索,刀口咬在齿间,眼里闪着贪婪的光。他们刚想顺着绳网往上蹿,头顶便传来炮闩合拢的“咔哒”声。
一名年轻炮手把脸贴在滚烫的炮管上,恶狠狠地骂:
“来啊!爷爷给你们剃头!”
话音未落,火绳点燃。轰然一声巨响,炮口喷出扇形火浪。铅丸如暴雨横扫,绳索瞬间被打得寸寸断裂,木屑与碎铁四散飞溅。攀在绳上的海盗像被巨掌拍落,惨叫着摔进翻涌的碧浪;船舷边的海盗胸口炸开血雾,身体被冲击力掼回甲板,滚作一团。
硝烟未散,第二门、第三门炮依次怒吼。每一次火光闪过,都有新的绳索断裂,新的惨叫被海风撕碎。海盗船低矮的甲板成了绝命陷阱,霰弹横扫而过,木板被打得千疮百孔,海水从裂缝中汹涌灌入。
救援船趁机猛推船舵,褐帆鼓起,像发怒的公牛。缠在船舷的断绳“嘣嘣”崩断,木屑与血沫一起被浪头卷走。三艘商船在炮火与撞击的夹缝里缓缓松动,像被解开锁链的巨兽,拖着残破的船影,重新向开阔洋面冲去。
海面上,黑帆残桅随波翻滚,海盗的呼喊声渐渐淹没在炮火的余音与血色的浪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