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内,烛火被晨风吹得东倒西歪,德川家光立在正中,脸色比窗外残破的城垛还要阴沉。听完家臣的回报,他猛地一脚踹翻身旁的矮案,竹简、印盒、笔架哗啦啦滚了一地,墨汁溅在榻榻米上,像一道道黑血。
“贪婪的豺狼!”
他咆哮的声音在木梁间回荡,震得烛芯几乎熄灭。
“七十万两白银——足足七十万两!这已是我幕府库银、各藩紧急凑集的极限!他们竟还嫌不够!”
他一把揪住使臣的衣领,把对方拽得双脚离地,青筋在额角暴突:“告诉那姓谭的,江户虽残,却还有十万血性男儿!若他们再逼一步——”
话音未落,他又狠狠把使臣掼回地上,自己踉跄两步,拳头砸在城墙砖缝间,指节立刻渗出血丝。
“可恨的汉军!”
他咬牙切齿,声音低得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仗着铁炮利刃,便把我们当成砧板上的肉!他们想榨干幕府最后一滴血,好,给他们!但若七十万两仍填不满他们的胃口——”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城外那排沉默的炮口,眼中血丝密布。
“那就让他们来攻!江户的每一块砖、每一撮灰,都要让他们用血来换!”
咆哮过后,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把怒火连同残存的尊严一起压进喉咙。
“传令——再抬二十万两!告诉汉国人,这是幕府最后的底线。若他们执意要火,那就让江户在他们的炮火里化成灰烬,也休想再从我手中抠出一文!”
话音落下,他转身背对众人,肩膀因压抑而微微颤抖。烛火映在铠甲上,像一层即将熄灭的残焰。
谭文站在阵前,目光掠过新抬来的银箱,嘴角微微上扬。他抬手,掌心向下轻轻一压,示意步兵们稍安勿躁。银箱被依次打开,白光晃眼,却再也引不起他的怒火。
“真没想到,逼一下,他们还真能多拿点。”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身旁的营长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团座,对方真要给出合适价,我们真要退兵吗?”
谭文转过身,目光扫过营长,又望向远方的江户城。他点头,语气坚定却透着无奈:“肯定要退。我们人数有限,想真攻占江户城,难。若对方狗急跳墙,放火烧城,我们连这五十万两都拿不走。”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营长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稳:“这次过来,主要是给对方一个教训,顺带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捞点好处。至于死去的汉国商人家庭,我们回去后会给出补贴。但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营长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明白了,团长。那接下来我们——”
谭文抬手,指向城门方向:“继续等。等对方把诚意写在纸上,盖上大将军的印信,我们再谈下一步。”
他转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堆银光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但至少,他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薄雾未散,城外的空地却被一箱箱白亮的银子映得耀眼。二十名倭国轻足肩扛木箱,脚步沉重,箱盖一开,整齐的银锭堆成小山。德川家光的家臣站在箱前,声音拔得高却带着颤:“大将军愿再出二十万两,总计七十万两,只求贵军即刻退兵!”
谭文只是扬了扬下巴。
“可以。”他朗声回道,语气里带着收刀入鞘的轻松,“七十万两交割完毕,我军即刻拔营。”
话音落地,汉军阵后早已候命的后勤营像决堤的潮水涌了上去。几十辆空马车排成一条弯曲的长蛇,车辕吱呀作响;挽马甩着鬃毛,蹄铁踏在硬土上溅起碎屑。战士们赤膊上阵,两人一组抬起沉重的木箱,嘴里喊着简短的号子——
“起!”
“稳!”
“放!”
一箱箱白银被高举过肩,铁钉封条“咔嚓”一声整齐断裂。银锭在朝阳下闪出冷光,像一条流动的银河被倒进车厢。木箱叠到第三层时,车轴发出轻微的呻吟,战士们却不肯放慢节奏,汗水顺着额角淌进领口,却没人抬手去擦。
倭国武士站在城门阴影里,手仍按着刀柄,却只是静静看着。银光映在他们紧绷的脸上,照出眼底的不甘与无奈。每抬走一箱,城头便传来一声低沉的鼓点,仿佛在为这场交易计数。
当最后一箱被“砰”地扣上车板,后勤营长一挥旗,车夫抖缰,几十辆马车同时启动。铁轮碾过碎石,发出连贯而清脆的“咔啦”声,像一条缓缓退去的铁流。谭文立在原地,目送车队远去,直到银光与晨雾一起消失在视野尽头,才转身下令:“拔营——回港。”
第二道城墙的风带着焦木味,吹得旗面猎猎作响。德川家光立在垛口,指节因紧握而泛白,目光穿过尚在冒烟的缺口,望向远处开始收拢营盘的汉军。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硬,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刀。
“今日之辱,”他的声音低沉,却在寂静的城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必须刻进骨头里。”
家臣们垂首列于两侧,铠甲上还沾着昨夜炮火的灰烬。德川家光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灰败的面孔。
“闭关自守,只会让刀口生锈。”
他抬起手,指尖几乎戳到家臣鼻尖,“从今天起,所有口岸向我幕府敞开!西洋人的铁炮、火船、测天仪、操帆术——能换多少换多少!银子、生丝、硫磺,他们要什么给什么,只要能换到技术!”
老臣微微抬头,嗓音发颤:“可是大将军,洋人狡诈……”
“狡诈?”德川家光冷笑,“再狡诈也狡诈不过今日的炮口!我们学他们的炮,学他们的船,学他们的火药配方。十年、五年——哪怕三年,我要看到倭国的舰炮能在江户外海轰出与今日同样的火浪!”
他大步走到箭垛前,双手重重拍在冰凉的石面,震得碎屑簌簌落下。
“把最好的工匠、最好的船匠、最好的炮匠,全给我召到江户!告诉他们:造不出比汉国更远的炮、更硬的船,就别想再领幕府一分俸禄!”
年轻的副将上前一步,眼中闪着未熄的火焰:“大将军,若洋人不肯传艺?”
“那就用银子买,用人换,用港口换!”德川家光声音陡然拔高,“今日汉军能用七十万两逼我低头,明日我便用七百万两买他们的克星!我要让天下知道——倭人的耻辱,只能用倭人的炮火来洗刷!”
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家臣们齐声低头:“谨遵大将军令!”
夕阳下,德川家光的影子映在城墙上,像一头受伤的猛虎,正舔着伤口,却已在盘算下一次扑击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