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从省府拱窗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张志远站在空荡的大厅中央,手还保持着方才向下压的姿势,仿佛要把那些商人最后的焦虑一并按进地缝里。门外的脚步声终于远去,他却像被人抽了脊梁,肩膀慢慢塌下来,深吸一口气,却吸进满肺的潮热与血腥——那是港口方向飘来的海风,带着几天前送来信件“囚笼三百余人”的沉重味道。
他转身,脚步拖沓,像拖着无形的锁链。厅侧的小议事间里,案上摊着三份急报:第一份是商会连夜统计的损失清单,墨迹未干;第二份是昨夜快船带走的呈文副本,上面盖着他“夷州省长”的朱红大印;第三份,是西洋代办方才送来的密信,信笺边缘还带着被汗水浸软的皱褶,却冷得像铁——“倭国大将军已下令,驱逐汉国,无可转圜”。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节触到的是一层细密的冷汗。军权?他连一艘巡逻艇都调不动。外交?从夷州到大阪,再到江户,最快的快船也要二十日,往返便是四十日——四十日里,囚笼里的三百条人命能等吗?四十日后,倭兵会不会把长崎港的栈桥拆成柴火,把商馆夷为平地?他不敢往下想。
西洋代办那句“铁了心”像钉子一样钉在脑子里。张志远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茶水溅在清单上,墨迹立刻晕开,像一滩新的血。他盯着那片污渍,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哑的咒骂,却终究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我治下的港口,每日吞吐万石货物,却护不住一艘商船;我手里的印章,能盖出通关文牒,却盖不住囚笼的铁锁。”他喃喃,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夷州省长?呵,不过是个坐在火山口上数钱的账房罢了。”
窗外,最后一缕夕光被乌云吞没。张志远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港口林立的桅杆——那些本该扬起汉旗的桅杆,此刻却空空荡荡,像一排排被拔掉牙齿的豁口。他咬紧后槽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倭国大将军的刀锋,隔着海峡,隔空在他胸口划了一道口子,血不流,疼却钻心。
他闭上眼,仿佛能看见长崎外栅的木桩、能看见囚笼里一张张惊恐的脸,能看见倭兵刀尖上滴下的血。怒火在胸腔里翻滚,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化成一句几乎咬碎牙根的誓言:“等着,等洛阳的回音……这笔血债,总要有人用血来偿。”
暮色透进省府小厅,一盏鲸油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张志远负手立在窗前,眉心仍留着被商人围堵时的褶痕。李强推门而入,军靴踏地轻响,他把佩刀往桌角一靠,先抬手算是平礼:“张省长,倭人扣人扣船,你我皆知绝非小事。”
张志远苦笑,回身替他斟了半盏温茶:“李司令,我无兵可调,你有兵却缺令。跨洋远征,粮、水、医药、修船,桩桩件件都得省府统筹,可如今信使快船才出港,往返少说二十日——这二十日里,囚笼里的三百条命悬在刀口。”
李强点头,声音低而稳:“我已让舰队今夜起取消休假,炮手擦炮、木匠补帆、医官盘点药材。港口还有七条武装商船,船主们自愿听调,只要总领手令一到,七十二小时内可集齐一支风帆远征队。无蒸汽,无煤仓,靠风走,靠桨补,慢是慢,却也不是不能到。”
张志远望向灯芯上跳动的火苗,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已命仓库盘点干肉、淡水和帆布,修船坞也留出了泊位。至于外交,只能等信使带回洛阳的批复。你我此刻能做的,唯有把‘准备’二字做到极致。”
李强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随后重重放下,眸子里映着灯火:“风帆虽慢,风向却可借。倭人若真铁了心,那就让他们尝一尝二十四磅实心弹的味道。你我各司其职,只待那面令旗。”
灯影晃动,两人对视,沉默里藏着同样的锋芒。
第一舰队的旗舰甲板上,夕阳的余晖洒在船员们的脸上,却无法驱散他们脸上的怒气。船员们刚刚结束漫长的巡逻任务,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结果却听闻倭国扣押了汉国商船和人质的消息。甲板上,水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抱怨。
“好不容易能休假,结果又碰上这种事。”一名水手拍着身旁的缆绳,语气里带着无奈,“刚把家书写完,还没寄出去呢。”
旁边的老水手接过话茬,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愤怒:“倭人这是找死!咱们在海上漂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回港,他们倒好,把咱们的同胞给扣了。”
另一名年轻的炮手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要是能让我摸上炮,非把他们的船打成筛子不可!”
港口内,商会的武装商船也纷纷动员起来。这些商船虽然属于民间,但船长们大多是退伍的海军军官,对汉国的忠诚丝毫不亚于第一舰队的船员。商会的总舵手站在一艘商船的甲板上,对着聚集的船员大声喊话:
“兄弟们,咱们的船长被倭人扣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第一舰队已经准备出发,咱们也不能落后。今天晚上,各船清点人手,准备好武器和补给,随时准备出发!”
船员们纷纷响应,声音里带着决绝:“救船长!打倭人!”
另一艘商船上,年轻的船长正指挥着水手们检查火炮:“把炮擦亮,装上实心弹,咱们这次过去,可不是去观光的!”
夷州港的街道上,愤怒的汉国平民们纷纷走上街头,游行请愿。他们高举着写有“救同胞”“打倭寇”的横幅,高呼口号,要求汉国政府尽快出兵。
“倭人扣押咱们的同胞,这是对我们汉国的挑衅!”一名商人挥舞着手臂,声音里带着怒火,“咱们汉国的火炮可不是吃素的,让他们尝尝厉害!”
人群中,一位老者抱着孙子,声音颤抖却坚定:“北上!让那些倭贼子知道汉国的厉害!”
游行队伍越聚越大,从港口一直延伸到省政府大楼前。他们高呼着口号,脚步整齐而有力,仿佛要把整个夷州港的地面都踏得震动起来。
港口的暮色里,第一舰队的桅杆、商会的商船、游行的平民,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行动——让倭人知道汉国的火炮到底有多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