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部设计院的橡木长桌被图纸、计算尺和咖啡杯占得满满当当,空气里混着墨香、烟草味和轮机舱带来的淡淡煤烟。今天原本只是例行评审,却演变成一场嗓门越来越高的拉锯战。
A方案组把一张巨大的剖面图摊在桌面中央——船体线条修长,标注着清晰的85米x20米x5米吃水。
“看见没有?”组长老周用铅笔尖戳着图,“85米足够排下54门1630式150毫米后膛炮!侧舷每5米一门,首尾各留回旋炮位,火力密度不会比传统战列舰低!”
他转身抓起模型明轮,直径5米半的桨叶在指间旋转,“配上双缸蒸汽机,功率2400马力,12节稳稳当当,吃水5米,港口随便进出。”
话音未落,b方案组的年轻设计师小梁把另一张更长的图“哗啦”一声展开,图头直接滚到桌沿外:“85米?那是做梦!炮闩、炮架、弹药升降机,每门炮占4.8米甲板,54门就是260米,你打算把船叠成三层?!”
他用尺子在图上狠狠一划,“95米全长,6米吃水,3000吨排水量,这是硬指标!明轮直径6米,桨叶加宽,转速压到每分钟11转,才能推得动这堆钢山,还能维持12节!”
A组的老周嗤地笑出声:“95米?你当洛河是外海?6米吃水,一退潮就在泥滩上晾龙骨!而且3000吨——财务部会直接把我们扔河里喂鱼!”
旁边负责轮机的刘工也补刀:“6米明轮?桨叶一多半得露在水面上,浪头一大就打空转,效率掉到七成以下,12节保个屁!”
b组的小梁不甘示弱,啪地把一本手抄计算簿摔在桌上:“看数据!炮重加弹药,甲板荷载每平米超1.1吨,85米船体纵向强度不够,中拱变形三厘米以上,炮击时船体直接扭成麻花!95米才能把应力降到安全线以下!”
他指着簿子里密密麻麻的算式,“还有煤仓——2400马力跑一天要烧70吨煤,85米船体塞不下锅炉房又塞不下煤仓,你要船员把炮弹当柴火?”
会议室里顿时像炸开的锅炉。负责炮术的王少校拍着桌子:“火力密度不能降!海军条例写得明白,单舷齐射不得少于27门,你们砍炮位就是砍我脑袋!”
负责船体的李工程师却吼回去:“砍炮位总比砍船体龙骨强!95米是底线,再短,龙骨就得用双层锻钢,成本翻倍,船台也放不下!”
明轮模型被两拨人推来搡去。A组把桨叶调到5.5米,强调浅水适航;b组把桨叶换成6米,强调推力储备。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图纸边缘卷起了毛边。
会议室里的嘈杂像一锅刚掀盖的蒸汽,图纸、木尺、算盘在桌面上撞得噼啪作响。张海峰猛地起身,手掌“啪”地拍在长桌中央,声音不高,却像炮闩合闸——所有争论瞬间卡壳。
“都先停一停。”
他把一卷用红线捆好的总图铺在灯下,指尖顺着墨线滑过,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商量的硬度。
“总长已与江总领敲定底线——
船长九十米,不能再缩;
船宽二十米,保证稳性;
船体总高三层:
最底层为动力舱兼煤仓,吃水线以下;
第二层储粮、淡水,并布二十四门1630式炮;
第三层住舱、医务、指挥,再布二十四门炮。
吃水上限六米,超过一寸,港务局不给泊位;
航速十二节,这是红线,谁再往下压,我就让他去锅炉房铲煤。”
话音落下,会议室静得只剩灯芯噼啪。
A组的老周第一个俯身,把九十米的刻度尺在图纸上“咔嚓”一摆,嘴里低声嘟囔:“九十米……侧舷炮位间距四米,刚好三十门,回旋炮还能再加两门。”
b组的小梁把算盘拨得哗啦响,嘴里念念有词:“六米吃水,排水量三千一百吨……重心高度一米九,三层甲板分布,稳性系数还能剩百分之八的裕度。”
负责轮机的刘工把铅笔咬在齿间,飞快在草稿纸上画功率曲线:“90x20x6的船体湿面积,阻力系数按新线型算,2400马力刚好顶到12节,明轮直径5.8米,桨叶加宽10厘米,转速11转——十二节稳了!”
最角落的老木匠把模型船托在手里,眯眼对着灯看甲板层次:“三层楼高,最下层离龙骨两米二,煤仓可装220吨;第二层炮口离水面五米七,浪高两米不灌水;第三层住舱二米五,通风采光都够。”
灯影里,十几双眼睛在图纸上交错,指尖在墨线间游走。
没人再吵,只剩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算盘珠子的清脆碰撞。
九十米的船体像一条被量好的钢尺,横亘在他们面前——
十二节的航速、六米的吃水、四十八门火炮的火力,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铰链发出一声低哑的“吱呀”,像老提琴拉出的第一个音符。夕阳从走廊尽头斜射进来,把江子锐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投到摊开的九十米船体图纸上。他穿一件剪裁合身的藏青制服,袖口银线闪动,像海面碎金。嘴角挂着惯常的、让人摸不透的笑。
“诸位辛苦。”
声音不高,却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荡开,像石子落进深井。
他缓步走到桌前,指尖在图纸上轻点,先落在九十米的龙骨线,再滑到二十米的船宽,最后在六米吃水线上敲了两下——每一下都像给数据钉上一颗看不见的铆钉。
“刚才听了一会儿,”他抬眼扫过众人,目光停在张海峰和刘强身上,“九十乘二十乘六,十二节航速,四十八门一百五十毫米炮——骨架已定。可骨架之外,还得添爪牙。”
他侧身,一名副官把一卷更厚的图纸递上来。江子锐将其摊开,灯光下赫然是一门加粗炮管的轮廓:炮口直径210毫米,炮管比1630式长出整整一米,闩锁厚重如铸铁拳套。
“军械部在原来150毫米后膛炮基础上扩膛,新炮代号1630-E,口径210毫米,全重只增三成,后座行程却控制在老炮架可承受范围。”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贯的轻描淡写,“射击距离四公里,每分钟三发,甲板只需加固三处横梁即可。”
说话间,他把一张甲板布局图压在九十米船体图之上。三条纵向红线贯穿船体:最上层甲板尾端一字排开六门210毫米巨炮;中段两侧各再斜置一门,共九门。炮位间距精确到厘米,连炮口转向角度都用细线标出。
“火力?”江子锐指尖在红线间游走,“九门210毫米,每门三发\/分钟,一轮齐射二十七发,四公里外可覆盖两百米宽正面。若配合原四十八门一百五十毫米副炮,侧舷火力密度将达到每十米一门,远胜任何同级舰。”
他抬手示意,副官又递上一块黑黝黝的金属样板——正是新炮闩锁的实物。闩锁表面刻有细密螺纹,像螺旋的钢铁藤蔓。江子锐把它放在桌面,轻轻一转,螺纹咬合发出清脆的“咔哒”,像给所有质疑上了最后一道保险。
“造价?”他看向刘强,语气带着商人般的利落,“九门210毫米,连带加固、弹药、炮架,不会超过二十万两。省下的回炉费、运输费,正好填这窟窿。”
张海峰低头在图纸上比量,嘴角慢慢扬起:“九十米船体,九门巨炮,十二节航速——一旦定型,这就是红海、印度洋上最快的铁拳。”
江子锐收拢图纸,目光扫过一张张被数字和线条映亮的脸,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诸位,骨架有了,爪牙也备好。接下来,就看你们怎样把这只钢兽打磨得既快又狠。”
灯芯噼啪一声,会议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潮水,也像即将到来的远海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