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第二造船工厂内,船坞中水汽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与木料的清香。一艘仅有几十吨重的实验船静静地停泊在滑道上,船身刷着崭新的黑漆,两侧各装有一只巨大的明轮,轮叶上涂着防锈的桐油,在阳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泽。
十几名技术人员围在船舷边,手里拿着图纸、扳手和测量仪,神情专注而紧张。船坞上方搭着竹制脚手架,几名工人正攀在船体外部,用木槌轻轻敲击钢板,检查焊缝是否牢固。
“老周,蒸汽机的密封圈再确认一遍。”一名头发花白的高级工程师蹲在机舱口,冲着下面喊道,“上次就是这里漏气,差点把锅炉压力拉垮。”
“明白!”机舱内传来回应声,伴随着金属工具的碰撞声。
船尾处,两名年轻的技术员正半跪在甲板上,用游标卡尺测量传动轴的同心度。
“师兄,这轴的偏差不能太大,不然运转时会震动。”其中一人低声提醒。
“放心,我已经调了三遍,绝对在公差范围内。”另一人头也不抬地回答,手上动作丝毫不敢怠慢。
船头方向,一名女技术员正拿着记录本,逐项核对设备清单。她一边念,一边在纸上打勾:
“锅炉压力表——正常。”
“水位计——正常。”
“明轮轴承润滑——已完成。”
“燃料仓——满载。”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每一个“正常”都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周围的人稍稍松口气。
船坞边的木梯上,第二造船工厂的技术主管陈工缓缓走下,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测试方案。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忙碌的身影,最后停在船体中央那台崭新的蒸汽机上。
“各位,”他提高声音说道,“这次实验对我们厂来说意义重大。如果成功,我们就能摆脱对风帆的依赖,真正实现全年无间断航行。但如果失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我们又要从头再来。所以,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每一个螺丝都要拧到位!”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船坞内回荡。
陈工点点头,走到蒸汽机旁,亲自检查了一遍压力表和润滑系统。他伸手摸了摸机身上的金属管道,感受到微微的温度,心中暗自祈祷:
“这次,一定要成功。”
船坞外,阳光越升越高,照在船身上,映出一片耀眼的光芒。技术人员们依旧忙碌着,汗水顺着他们的额头滑落,却无一人擦拭。他们知道,这艘小小的火轮,承载着第二造船工厂的未来,
随着最后一枚螺栓被确认紧固,船坞内响起一声嘹亮的口哨。工人们迅速解开缆绳,木楔被逐一撤除,小火轮在滑轨上微微一颤,随即在重力作用下缓缓下滑。
“放船!”
号令声落,船体与滑轨摩擦发出低沉的“隆隆”声,速度越来越快。只听“哗——”的一声巨响,船艏冲破水面,激起大片银白色的水花,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波浪向两侧荡开,拍击船坞木桩,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
早已等候在跳板上的一队船员动作麻利,他们抓住船舷绳索,飞身跃上甲板。为首的大副一边奔向机舱口,一边高声指挥:
“加煤!点火!锅炉先升压到一百二十磅!”
几名火夫扛起铁锹,将事先堆放在煤仓里的优质煤块铲入炉膛。火星四溅,橘红色火焰迅速舔舐炉壁,黑烟从烟囱里翻滚而出。与此同时,机舱内的工程师拧开汽阀,蒸汽开始沿管道奔涌,发出尖锐的“嗤——”声。
“锅炉压力一百、一百一、一百二……稳定!”
随着读数报出,明轮外侧的连杆微微抖动,巨大的轮叶缓缓转动,带动水花向四周泼洒。小火轮在原地调转船头,船尾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随后稳稳地驶向深水区。
岸边,几十名技术人员、工程师和科研人员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跟随那艘渐渐远去的船影。有人攥紧拳头,有人不自觉地踮起脚尖,还有人举起怀表记录航速。
“看!明轮转速均匀,船体没有偏航!”
“蒸汽压力保持稳定,没有异常震动!”
低声的议论此起彼伏,紧张与期待交织在空气中。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出细密的汗珠,也映出难掩的兴奋。
陈工放下望远镜,长出一口气,嘴角终于露出笑容:“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就看它能不能持续航行。”
海面波光粼粼,小火轮拖着淡淡的黑烟与白雾,在碧蓝的海面上划出一道清晰的航迹。船身虽小,却承载着第二造船工厂乃至整个汉国迈向蒸汽动力时代的巨大希望。
海面上的微风裹挟着淡淡的煤烟味,小火轮正平稳地滑行,明轮叶片搅起层层白浪。然而仅仅过了十余息,轮叶的转速忽然慢了下来,连杆的“哐当”声也变得凌乱。紧接着,蒸汽机内部传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像金属被撕裂般令人牙酸。
“不好!”站在舵轮旁的船长脸色骤变,猛地拉下身旁的红色手柄——那是紧急排气阀。只听“嗤——”的一声爆鸣,滚烫的蒸汽从阀口狂喷而出,瞬间在海面上空形成一片白雾。
“快!停炉!停炉!”船长一边高喊,一边冲向机舱口。几名火夫反应极快,立刻将铁锹插进煤堆,停止加煤;另一人提起早已备好的大水桶,双臂发力,整桶海水“哗啦”泼进炉膛。炽热的煤层发出“嗞啦”声响,水汽蒸腾,火光迅速暗淡。
机舱内,工程师早已戴上厚石棉手套,飞速旋转进水阀,让冷却水注入锅炉外壁。另一名年轻技术员则拿着湿麻袋,毫不犹豫地盖在炉门上,隔绝空气。
“压力表?”船长低吼。
“已降到七十磅,还在下降!”读数员大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惊魂未定。
甲板上,几名水手迅速打开所有舱口盖,让海风灌入,带走残余热气;另一组人则拖着长长的水龙带,对着烟囱根部喷洒海水,防止高温引燃任何可燃物。
短短数十息,尖啸声逐渐减弱,锅炉的震动也慢慢平息。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没有人敢放松警惕——上一次类似的事故,正是因为反应慢了半拍,锅炉超压爆炸,整艘实验船被炸成两截,三名工人当场殉职。
船长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煤灰与水珠,沉声下令:“检查所有阀门、管道、焊缝!记录压力曲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重新点火!”
“是!”机舱内齐声应答。
岸边,原本欢呼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技术人员攥紧记录本,工程师们面色凝重,科研人员面面相觑。陈工放下望远镜,眉头紧锁:“又是连杆轴承过热卡死?还是蒸汽分配阀故障?必须查清楚。”
海面上,小火轮静静地漂浮,明轮停止转动,只有淡淡的蒸汽从排气口缓缓升起,像一缕未散尽的硝烟,提醒着所有人——蒸汽动力的时代,每一步都伴随着风险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