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撕开《论边关防务策》的糊名处，“吴卫国”三字赫然显露于众人眼前。
之后第二至第十名的评定便顺利得多。有解元的例子在前，其余名次众人也不再过分较真，很快便都确定下来。
待名次全部拟定，已是深夜。众人散去后，李文渊独自端坐于阅卷房内，对着吴卫国那份考卷，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险。
若非灵机一动，借边关防务之事转移视线，今日之局面恐怕难以收场。
不过吴卫国此子，确有真才实学。文章锦绣，知晓军事，更难得的是有胆有识。如此人物，将来必成大器。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周老师这位关门弟子，往后的路，怕是不好走啊！
今日潘文轩与陈明虽表面服软，心中定然不服。吴卫国高中解元，不知要触动多少人的利益。更不提他那老师周鸿飞，在朝中既要应对阉党，又遭潘晓东处处针对，连宰相一派亦对其多有不满……
李文渊摇摇头，抛开杂念。无论如何，解元已定。接下来，便是撰写奏疏，向朝廷报捷。至于吴卫国的将来，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铺开纸张，提笔写道：“臣李文渊谨奏：长川省乙酉科乡试已毕，取中举人九十九名。其中解元吴卫国，年方十六，文章锦绣，见识超群，尤擅兵事……”
苟富贵的“美人计”，李文轩的“热心”，潘文轩、陈明等人的敌意，还有朝中各方的窥伺……这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吴卫国拿起苟如花所赠的那枚玉佩，在掌心轻轻摩挲。玉佩温润，在月色下泛着淡淡莹光。这玉佩，是情意，亦是算计；是机缘，也可是陷阱。
“既然你们要摆这局棋，”吴卫国轻声自语，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那我便奉陪到底。且看最终，是谁吃了谁的子。”
乡试放榜之日。
天未破晓，贡院门前已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考生、家属、看热闹的百姓，将整条街堵得满满当当。吴卫国并未去挤，只在不远处茶楼二层临窗处坐下，静静品茶。
杨定风侍立身后，有些焦急：“公子，真不去看看？万一中了……”
“若中了，自会有人来报喜，”吴卫国抿了口茶，神色平静，“若不中，挤进去也无用。”
辰时三刻，贡院大门开启。几名衙役抬出大红金榜，张贴于照壁之上。人群顿时如沸水般涌上，惊呼、哭喊、大笑之声交织一片，场面纷乱。
报喜的衙役从最后一名开始敲锣打鼓，沿街高呼，恭喜李文轩老爷，高中乙酉科乡试第99名举人。
两个时辰后，报喜的衙役终于要报第一名解元了。
杨定风忽然指向街口：“公子，您看！”
吴卫国转头望去，只见几名衙役鸣锣开道，朝茶楼而来，为首是个穿着官服的小吏。那人一边敲锣一边高喊：“捷报！捷报！长阳县吴卫国吴老爷，高中乙酉科乡试第一名解元！”
茶楼内霎时一片哗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吴卫国身上，羡慕、嫉妒、更多的是惊诧——如此年轻的解元？
吴卫国放下茶盏，面色如常，心中却是一松。中了好，中了才能参加明年考进士。
那小吏已上楼，朝吴卫国深深一揖：“恭喜吴老爷高中解元！请吴老爷接喜报！”
吴卫国起身还礼，接过那张朱红喜报。上面赫然写着他姓名，并钤有巡抚衙门官印。他取出些碎银打赏，小吏千恩万谢地去了。
茶楼掌柜赶忙上前贺喜：“恭喜吴老爷！贺喜吴老爷！今日小店蓬荜生辉，这桌茶小店请了！”
其余茶客亦纷纷道贺。吴卫国一一回礼，从容得体。
正热闹时，楼梯处又传来脚步声。李文轩满面春风地走上楼来：“吴兄！恭喜恭喜！早知吴兄必中，却不想竟是解元！这可是为咱们几个好友大大争光了！”
吴卫国拱手：“侥幸而已。李兄想必亦高中了？”
李文轩笑道：“托吴兄的福，我也中了，第九十九名。虽不及吴兄，总算未辜负这些年苦读。”
二人正寒暄，楼下又起喧哗。只见几名家丁护着一顶小轿来到近前。轿帘掀起，走出的正是苟如花。
她今日着一身桃红衣裙，衬得容颜愈发明艳。见到吴卫国，她面颊微红，盈盈一礼：“恭喜吴公子高中解元。”
吴卫国还礼：“多谢苟小姐。小姐怎会来此？”
“听闻今日放榜，特来道贺。”苟如花自丫鬟手中接过一锦盒，“这是家父从京城捎回的湖笔徽墨，聊表心意，望公子笑纳。”
吴卫国接过：“小姐客气了。”
四周目光交汇，隐有深意。李文轩笑道：“苟小姐真是有心。吴兄，今日你高中解元，咱们可得好好庆贺一番。我在春风楼已订下雅间，咱们不醉不归，如何？”
吴卫国展颜笑道：“李兄盛情，本不应辞。只是今日还需拜谢座师，并向家中报喜。不如改日？”
李文轩略有失望，仍道：“那便定在明日如何？届时我将本科几位交好的同窗都请上，好好聚一聚。”
“好，便依李兄。”吴卫国应下。
苟如花眼中闪过喜色，却旋即掩去，柔声道：“那明日我也去为吴公子庆贺，公子可会嫌我打扰？”
吴卫国笑道：“小姐肯来，是卫国的荣幸。”
又叙谈片刻，苟如花方告辞离去。临走时，她看了吴卫国一眼，那目光中有欢喜，有期待，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待人散尽，吴卫国回到住处，杨定风掩上门，低声道：“公子，春风楼之宴，恐是鸿门宴。”
吴卫国点头：“你昨夜去探苟如花，可有所获？”
杨定风脸微红：“属下并非有意窃听，实是她们话音稍高……”
原来昨夜杨定风奉命查探苟如花底细，潜至李府后院，恰听得苟如花与两名丫鬟在房中私语。他内力深厚，耳力过人，虽隔一段距离，仍将对话听去七八。
吴卫国摆手：“无妨。她们既敢说，便不怕人听。看来苟富贵此番是铁了心要拉我上船，连下药这般手段都用上了。”
“那咱们还去么？”
“去，为何不去？”吴卫国轻笑，“他们既要下药，我们便将计就计。你去找刘掌柜，替我备些东西……”
他低声吩咐一番。杨定风边听边颔首，末了道：“公子放心，定当办妥。”
放榜之后，整个省城仍在热议新科举人，尤其是那位最年轻、最神秘的解元——吴卫国。有人言其为帝师周鸿飞关门弟子，天资卓绝；有人道其识破狼族奸谋，拯救全城；更有人传，巡抚大人对其青睐有加，欲招为东床快婿。
两日倏忽而过。这两日间，吴卫国的住处门槛几乎被踏破。道贺的、攀交的、送礼的、说媒的络绎不绝——听闻他少年解元，尚未婚配，不少人家都已动了心思。
吴卫国皆以“功名未就，不论婚嫁”婉拒。他心中明镜一般，这些人里，真心道贺者寥寥，多是意在提前押注，或探他虚实。
当日傍晚，春风楼。
此乃省城最有名的酒楼，三层木楼飞檐翘角，气派非凡。李文轩订的是三楼最好的雅间“听涛阁”，推窗可见城外河水滔滔。
吴卫国到时，人已大致到齐。除李文轩外，尚有本科其他几位年轻举人。见吴卫国进来，众人皆起身拱手：“解元公到了！”
吴卫国笑着还礼：“诸位兄台客气，今日同喜。”
正寒暄间，门外脚步声起，苟如花携两名丫鬟步入。她今日一身水绿衣裙，薄施粉黛，更显清丽脱俗。刚一进来，满室目光便聚于其身。
“苟小姐来了。”李文轩忙迎上，“快请上座。”
苟如花浅笑嫣然，大大方方坐在吴卫国身旁。两名丫鬟静立其后，低眉顺目。
酒菜很快上齐，珍馐满桌。李文轩举杯：“今日我等同科相聚，又蒙苟小姐赏光，实乃三生有幸。来，这第一杯，敬你我缘分！”
众人共饮。吴卫国亦举杯饮尽，酒味绵柔，确是好酒。他却暗自留心，悄然运转北冥神功，精神感知到酒中渗了崔情的药物，试着将药力炼化。北冥神功果然玄妙，入腹之酒瞬间被炼化，精华尽数吸收。
数巡过后，气氛愈加热络。有人吟诗，有人作对，苟如花偶出数语，每每恰到好处，引得众人称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文轩见吴卫国仍无醉意，暗暗着急，向其他同科使眼色。众人会意，又纷纷上前劝酒。
李文轩再举杯：“吴兄，这杯我单独敬你。你高中解元，为吾等好友争光。来日殿试折桂，莫忘今日同窗！”
吴卫国举杯微晃：“李兄言重了……你我同科，本当互相照应。”话音已显断续，身形不稳。
苟如花见状，向侍女小翠递去眼色。小翠会意，为吴卫国斟酒时，悄然将药量加重。
苟如花亦端杯，柔声道：“吴公子，我也敬你一杯。愿你前程似锦，早日金榜题名。”
吴卫国作态扶额，语声含糊：“这酒后劲甚大……我有些晕眩……”言罢，伏案不起，似已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