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卫国见到父亲和叔伯血肉模糊的惨状,胸膛剧烈起伏,强烈的怒火和痛楚,被他用钢铁般的意志死死压在心底,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透露出他内心汹涌的波涛。
公堂上,周文渊县令看到无辜良民被打得奄奄一息!这长阳县,还有没有王法了?”他猛地一拍案几:“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税司小吏之女,竟敢如此横行市井,颠倒黑白!巡捕房滥用酷刑!
他身为县令,治下发生如此恶劣之事,尤其是受害者还是他刚刚赏识、有意投资的案首家人,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更让他恼火的是,此事还牵扯到了税司、巡捕房,甚至涉及县尉!这些地头蛇,平日里阳奉阴违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来人!”周文渊厉声喝道,“速去巡捕房传本官口谕:吴世同等人一案,本官亲自审理!命他们将参与的税司、刘玉娇父女,及相关巡捕、丫鬟,全部押解至大堂候审!
再传本官令,着三班衙役,持本官令牌,速去集市,将今日目睹事发经过的商户摊主,全部请来县衙作证!不得有误!”
“是!大人!”堂下衙役见县令动了真怒,不敢有丝毫怠慢,纷纷领命而去。
周文渊又看向吴卫国,语气稍缓:“卫国,你且看本官升堂。今日,本官定要为你吴家讨回这个公道!”他此举既是秉公执法,也是要借此事立威,敲打一下县里那些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官吏!
“学生叩谢座师!”吴卫国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必须借助县尊之力,彻底洗刷冤屈,并狠狠打击对方的嚣张气焰!
很快,县衙大堂之上,“明镜高悬”的匾额高挂,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高喊“威…武…”,气氛肃杀。周文渊官服整齐,端坐公案之后,面沉如水。吴卫国作为苦主家属,站在堂下一侧,目光低垂,看似平静,实则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密切关注着堂上一切。
首先被带上堂的是鼻青脸肿、相互搀扶着的吴世同、吴世富、吴世贵、吴世荣四人。他们看到端坐的县太爷和站在一旁的吴卫国,浑浊的眼中顿时涌出泪水,挣扎着就要下跪。
“尔等身上有伤,免跪。”周文渊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他仔细看了看四人的伤势,尤其是吴世同额头的淤青和破裂的嘴角,眉头皱得更紧,心中怒火更盛。“先将他们扶到一旁,请郎中诉说伤情。”
接着,税司小吏刘能、其女刘玉娇、丫鬟小绿,以及几名当日动手的巡捕被押上堂来。那刘能约莫四十多岁,尖嘴猴腮,眼神闪烁,一上堂就噗通跪下,连连磕头:“小人刘能,叩见青天大老爷!”
那刘玉娇却是另一番光景。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身穿绫罗绸缎,脸上涂脂抹粉,颇有几分姿色,但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刻薄的刁蛮之气。上得堂来,竟不跪拜,只是微微屈膝,歪着头,用眼角瞟着堂上的周文渊和旁边的县尉大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身边的丫鬟小绿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那几个巡捕也是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啪!”周文渊猛地一拍惊堂木,声如雷霆:“大胆刘玉娇!见本官为何不跪?!”
刘玉娇被吓了一跳,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嘴里还小声嘟囔:“凶什么凶…”
周文渊强压怒火,开始审问:“刘玉娇!本官问你,今日巳时三刻,你在城西集市,是否强取吴家猪肉五斤,分文未付,反诬其讹诈你五钱银子?从实招来!”
刘玉娇把脖子一梗,声音又尖又利:“回青天大老爷!民女冤枉啊!民女明明给了那个老…老丈半两银子,是他贪心不足,还想讹诈民女找零!民女的丫鬟小绿可以作证!”说着,她使劲掐了小绿一把。
小绿吃痛,哆哆嗦嗦地抬头,带着哭腔道:“是…是…小姐…小姐是给了银子的…”
“一派胡言!”周文渊怒道,“吴世同,你来说!”
吴世同挣扎着起身,老泪纵横,声音嘶哑:“青天大老爷明鉴啊!小老儿…小老儿根本就没见过什么银子!那小姐割了肉就走,小老儿只是上前问了一句,她就…她就反咬一口啊!天地良心啊!”他说得激动,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咳嗽。
吴卫国在一旁看得心如刀绞,拳头紧握。
就在这时,被衙役“请”来的十几名集市商户也到了堂外。周文渊命他们依次上堂作证。
这些商户平日里受够了刘玉娇的欺压,敢怒不敢言,今日有青天大老爷做主,又见刘玉娇似乎失了势,纷纷鼓起勇气,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起来:
“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们做主啊!这刘小姐是集市一霸!看上什么拿什么,从不给钱啊!”
“是啊!上次她拿了我两匹绸缎,一文没给,我稍微露出点不满,她爹就带人来查我的税,罚了我三两银子啊!”
“千真万确!今日小老儿亲眼所见,刘小姐让丫鬟割了肉就走,吴家老弟只是问了一句,她就撒泼诬陷!”
“我们都看见了!她根本没给钱!”
“她还经常带着几个跟班,白吃白拿,我们小本生意,都快被她逼得活不下去了啊!”
证词凿凿,群情激愤。刘玉娇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商户敢出来指证她。她爹刘能更是汗如雨下,不停磕头:“大老爷明察!小女年幼无知,定是…定是下人挑唆!是丫鬟小绿没管教好!”
坐在堂侧旁听席上的县尉赵奎,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公堂之上,更没想到周文渊如此雷厉风行,直接拿到了这么多确凿证据。这刘玉娇是他即将过门的小妾,此事若处理不好,他的脸面也不好看。他暗中给刘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想办法平息事态,大不了赔钱了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刘能混迹官场多年,立刻领会了县尉的意思。他心一横,猛地转身,对着刘玉娇厉声喝道:“孽障!还不从实招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纵容丫鬟,惹出这等祸事?!”
刘玉娇何等机灵,看到父亲和“未来夫君”的眼色,瞬间就明白了利害关系。她眼珠一转,脸上那副刁蛮瞬间收起,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周文渊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青天大老爷!民女知错了!民女…民女一时糊涂啊!”
她这一变脸,速度之快,演技之精湛,让堂上众人都是一愣。
只听刘玉娇抽抽噎噎地继续说道:“都怪民女平日对下人管教不严!今日民女确实吩咐小绿按市价付钱,定是这死丫头偷奸耍滑,未曾付钱,又怕民女责罚,才…才谎称已经付过,以至酿成大错!民女御下不严,识人不明,冲撞了这位老丈,连累税司和巡捕房的各位差爷误会,民女…民女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请大老爷重重责罚民女吧!只求大老爷开恩,饶过小绿这丫头一次,她年纪小,不懂事…” 说着,竟真的挤出几滴眼泪,显得无比“深明大义”。
这一番话,可谓刁滑至极!瞬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丫鬟小绿身上,自己只落个“管教不严”的轻罪,同时话里话外还在为税司和巡捕房开脱,说是“误会”,一下子把那些胥吏也拉到了自己这边,让他们心生感激。最后还假装替丫鬟求情,显得自己仁至义尽。
那丫鬟小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听到小姐把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更是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文渊心中冷笑,好个伶牙俐齿、心思狡诈的女子!但他也明白,刘玉娇这番说辞,虽然无耻,却在眼下是最好的“台阶”。如果硬要追究到底,势必彻底得罪县尉和税司系统,案子可能会陷入僵局。既然对方已经认错,并表示愿意承担责任,那么顺水推舟,严惩主犯丫鬟,让刘家出钱赔偿,平息苦主怒火,维护衙门体面,是目前最“划算”的处理方式。
吴卫国在台下,将刘玉娇的表演和台上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寒意大盛。此女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机和应变能力,颠倒黑白,推卸责任,做得如此娴熟自然!难怪能横行乡里这么久!今日若让她轻易脱身,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她今日能诬陷父亲,他日就敢要自己的命!
周文渊沉吟片刻,惊堂木再响:“既然如此,本案已明!丫鬟小绿,欺主瞒上,惹是生非,诬陷良善,罪不容赦!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枷号三日,以儆效尤!刘玉娇御下不严,纵仆行凶,罚银二十两,赔偿吴家汤药费、误工费等损失!税司巡捕,行事鲁莽,不察虚实,各罚俸一月!退堂!”
“威——武——”衙役们齐声喝道。
如狼似虎的衙役上前,拖起瘫软如泥的小绿就往外走。刘玉娇则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二十两银子对她家来说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