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内,朱雄英与户部尚书郁新、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景清正在商议新政推广事宜。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手持奏报匆匆而入。
“殿下,兵部急报!”内侍跪地呈上奏报。
朱雄英展开一看,眉头微皱。郁新和景清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可能有事发生。
“辽东传来消息,”朱雄英放下奏报,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凝重,“北元残余势力在辽河套一带重新聚集,劫掠边民。虽规模不大,但其首领自称是脱古思帖木儿之侄,打着为汗复仇的旗号。”
景清立刻道:“殿下,这必是北元不甘失败,试图死灰复燃!臣请命严令边将清剿,绝不容其坐大!”
郁新则面露忧色:“北疆刚刚安定,若是大动干戈,军费开支恐怕……”
“二位稍安勿躁。”朱雄英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此事未必如表面简单。”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步:“野狐岭一战,漠北王庭焚毁,脱古思帖木儿仓皇北逃,北元主力已溃。区区一个自称汗侄的流寇,能在短时间内聚集部众,劫掠边关,背后恐怕另有玄机。”
景清眼神一凛:“殿下是说……有人暗中支持?”
“不错。”朱雄英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辽东,“辽东之地,不仅毗邻草原,更与朝鲜接壤,境内还有女真诸部。若只是北元残部,不足为虑。但若是有人借此生事,内外勾连,则不可不防。”
郁新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这可能与江南之事有关?”
“未必直接相关,但时机太过巧合。”朱雄英目光深邃,“江南新政初见成效,朝中反对之声暂歇。此时北疆生乱,若处理不当,一则耗费国库,二则可能动摇军心民心,三则……或许有人想借此转移朝堂视线,甚至质疑新政耗费过大导致边防空虚。”
景清冷哼一声:“若是如此,其心可诛!殿下,臣请彻查此事!”
“查自然要查,但不能大张旗鼓。”朱雄英回到座位,“传旨给辽东都司,命其加强边防,清剿流寇,但不必大举出兵。同时,令锦衣卫暗中调查,看看这股势力背后是否有其他力量支持。”
他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事。铁铉在江南推行新政已初见成效,但毕竟只是一府之地。朕打算召他回京述职,同时选派得力官员,将‘一条鞭法’推广至松江、常州等地。”
郁新赞同道:“殿下英明。铁大人经验宝贵,回京后可协助制定全国推广方略。只是江南仍需能臣坐镇……”
“朕已有人选。”朱雄英微微一笑,“让张辅去。”
“张辅?”景清有些意外,“他不是在大同负责招抚蒙古部落和编练‘鞑官军’吗?”
“正因如此,他才合适。”朱雄英解释道,“张辅通蒙语,知边事,在漠北之战中表现出色,有胆有识。且他虽出身文臣,却有武略,行事果决又不失灵活。更重要的是,他年轻,与江南各方势力瓜葛不深,正是推行新政的合适人选。”
郁新抚须点头:“张辅确是不错的人选。他在大同与蒙古部落打交道,恩威并施,颇有章法。若调往江南,当能继承铁大人之余绪,继续推行新政。”
“那就这么定了。”朱雄英拍板,“传旨:擢张辅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常镇,接替铁铉推行新政。铁铉回京,升任户部右侍郎,专司全国清丈田亩及‘一条鞭法’推广事宜。”
十日后,铁铉回到金陵。武英殿偏殿内,朱雄英特意设了小宴,为这位功臣接风洗尘。作陪的只有景清一人。
“鼎石辛苦了。”朱雄英亲自为铁铉斟了一杯酒,“江南之事,你办得很好。”
铁铉连忙起身行礼:“臣不敢居功,全赖殿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
“坐。”朱雄英示意他坐下,“说说吧,江南现在真实情况如何?那些奏报之外的东西。”
铁铉沉吟片刻,如实禀报:“殿下明鉴。苏州府新政推行已步入正轨,清丈田亩完成七成,‘一条鞭法’征收顺畅,百姓负担确有减轻。但隐患仍在。”
“周文望等人虽然表面收敛,实则暗中活动不止。臣离苏前获悉,他们正暗中联络南京国子监的学子,准备发起‘清议’,抨击新政‘与民争利’。此外,他们似乎也在暗中收购生丝、棉布,试图操控市价,制造经济动荡。”
景清闻言怒道:“这帮蠹虫,死到临头还敢作祟!殿下,不如让臣去江南,将他们一网打尽!”
铁铉摇头:“景大人息怒。周文望等人行事隐秘,且多是暗中操控,难以抓到确凿证据。若贸然动手,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他们反咬一口,说朝廷迫害士绅。”
朱雄英点头:“鼎石所言有理。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铁铉早有思考:“臣以为,当从三方面着手。其一,继续推行新政,让更多百姓得实惠,如此则周文望等人纵有千般手段,也难以蛊惑民心。其二,加强监察,对江南经济动向严密监控,防止他们操控市场。其三……或许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哦?”朱雄英来了兴趣,“如何反其道而行之?”
“周文望等人之所以能暗中活动,无非依仗其财力与人脉。”铁铉分析道,“若朝廷能在江南扶持新的商业势力,比如鼓励民间作坊扩大生产,规范市场交易,甚至由官府主导建立市舶司,发展海外贸易,则江南经济命脉便可逐渐从少数豪强手中转移。”
朱雄英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好一个釜底抽薪!鼎石此策,深得朕心。”
他沉思片刻,道:“此事可交给张辅去办。他年轻,有锐气,且不像老臣那样顾虑重重。至于你,铁铉,回户部后,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做。”
“请殿下吩咐。”
“总结江南经验,制定《清丈田亩条例》和《一条鞭法实施细则》,准备向全国推广。”朱雄英神情严肃,“此事关乎国本,务必周密。朕要的不仅是一地之成功,更是天下皆行。”
铁铉肃然:“臣必竭尽全力!”
就在朱雄英与铁铉等人商议国事时,拙政园内,周文望也在密会几位核心人物。
“铁铉回京了,接替他的是张辅。”周文望脸色阴沉,“此子虽年轻,但能在漠北立下战功,绝非易与之辈。”
一位姓钱的家主忧心忡忡:“周老,如今朝廷态度强硬,新政推行势不可挡。我等是否……该做些退让?”
“退让?”周文望冷笑,“一旦退让,便是万劫不复。你们可知,铁铉在苏州清丈出的田亩,比原先册籍多了多少?三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接下来要从我们口袋里多拿走三成的银子!”
另一人叹道:“可是硬抗也不是办法。潘允端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啊。”
周文望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硬抗自然不行,但我们可以借力打力。”
他压低声音:“北疆不是又生乱了吗?这是个机会。我们可以暗中散布消息,说朝廷为了推行新政,耗费巨大,导致边防空虚,这才让北元残部有机可乘。同时,联络朝中故旧,上书建议暂停新政,集中财力巩固边防。”
钱家主疑惑:“这能成吗?太孙殿下对新政的态度十分坚决。”
“成不成,总要试试。”周文望道,“即便不能完全阻止新政,至少也能延缓其推广速度,为我们争取时间。此外,张辅不是要来江南吗?我们可以‘热情’接待,看看这位年轻钦差,到底有多少斤两。”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我得到消息,朝廷有意在江南设立市舶司,发展海外贸易。这可是块大肥肉,我们必须抢先一步,控制货源和渠道。只要掌握了江南的经济命脉,朝廷便是想动我们,也得掂量掂量。”
众人闻言,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是啊,只要钱袋子还在手里,就还有翻盘的希望。
周文望最后叮嘱:“记住,行事要隐秘,切不可授人以柄。潘允端就是太过张扬,才会落得那般下场。我们要做的,是在暗处织网,静待时机。”
辽东的烽烟,江南的暗流,朝堂的博弈,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幅复杂的图景。朱雄英站在帝国的中心,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但他知道,这就是改革的代价,这就是权力的游戏。
“殿下,”内侍轻声提醒,“该用晚膳了。”
朱雄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传膳吧。另外,让翰林院把近三个月有关新政的奏章整理出来,朕今晚要看。”
“是。”
年轻的太孙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这条路,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这个帝国,也为了那些在田地里辛勤耕作,却往往被忽略的万千黎民。
改革的车轮已经启动,再无人能够阻挡。而那些试图螳臂当车者,终将被碾碎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只是,洪流之中,谁将成为新的弄潮儿,谁又将沉入水底,这一切,都还充满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