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事件被迅速平息,并以邸报形式通传天下,如同在寒冬里投下了一颗惊雷。太孙朱雄英的雷霆手段与怀柔政策并举,不仅震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更在底层漕丁和许多地方官员心中,树立起了朝廷言出必行、恩威并济的鲜明形象。原本对新政持观望甚至抵触态度的一些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年轻储君的意志和能力。
腊月二十,小年。皇宫,乾清宫。
朱元璋设了家宴,只召了朱雄英和朱允炆兄弟二人。殿内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寒风凛冽形成鲜明对比。菜肴算不上多么奢华,却都是马皇后在世时,他们父子常吃的家常口味。
朱元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亲自给两个孙子各夹了一筷子菜,看着朱雄英,语气带着难得的轻松:“英儿,清江浦那事儿,处置得漂亮。快刀斩乱麻,没让那些蠹虫掀起风浪,还顺势收了一波人心。咱听说,运河沿岸现在都在夸你这位太孙殿下体恤下情呢。”
朱雄英连忙放下筷子,恭敬道:“孙臣不敢居功,全赖皇爷爷运筹帷幄,景清、蒋瓛等臣子用心办事。若非皇爷爷信任,孙臣也无法放手施为。”
“嗯,不骄不躁,很好。”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默默吃饭的朱允炆,“允炆,你近日在忙些什么?可有读书?”
朱允炆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回皇爷爷,孙臣近日在读《资治通鉴》,偶有所得,便记录下来。闲暇时,也常去母妃宫中陪伴。”
“读史好,可知兴替。”朱元璋目光在兄弟二人脸上扫过,语气似乎随意,却又带着深意,“你们兄弟二人,一动一静,一刚一柔,皆是咱朱家的好儿孙。日后,当同心协力,共保咱大明江山永固。”
朱雄英心中微动,知道皇爷爷这话既是期望,也是提醒。他立刻应道:“皇爷爷放心,孙臣与允炆弟弟,定当兄友弟恭,同心同德。”
朱允炆也连忙道:“孙臣谨记皇爷爷教诲,定当尽心辅佐大哥。”
朱元璋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而聊起了些家常琐事。殿内气氛看似融洽,但朱雄英能感觉到,允炆弟弟的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
家宴结束后,朱雄英与朱允炆并肩走出乾清宫。
宫廊下,寒风扑面。朱允炆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望着廊外飘落的细雪,轻声道:“大哥,清江浦之事,弟弟听闻了。大哥处置得当,弟弟……佩服。”
朱雄英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真诚:“允炆,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些客套话。我知道,你性情仁厚,不喜争斗。但身处你我之位,有些事,避是避不开的。唯有秉持公心,以社稷百姓为重,方能无愧于心。”
朱允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是。只是……有时见朝堂风波诡谲,地方利益盘根错节,弟弟便觉得……力不从心。或许,像现在这般,读读书,陪陪母妃,才是更适合我的。”
朱雄英心中暗叹,知道这个弟弟心结未解,但他也无法强求,只能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但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朱雄英的弟弟,这大明的淮王。若有难处,随时可来寻我。”
“谢大哥。”朱允炆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却带着疏离,“天色不早,弟弟先回府了。”
看着朱允炆在宦官引领下渐渐远去的背影,朱雄英伫立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皇家无小事,即便是亲兄弟,也难逃这权力漩涡的影响。
与此同时,济南府,那座隐秘的庄园内,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须发皆白的黄老看着手中那份来自金陵的邸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对面坐着赵琬等几人,个个如丧考妣。
“废物!都是废物!”黄老将邸报狠狠摔在桌上,“一个小小的清江浦都闹不起来,还被人家当场拿住,顺藤摸瓜!赵琬,你看看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
赵琬额上冷汗涔涔,辩解道:“黄老息怒!谁能料到那朱雄英如此狡诈,竟然早有防备,还派了景清那个硬骨头去……疤脸刘不堪大用,坏了大事!下官……下官也始料未及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旁边一位乡绅急躁道,“疤脸刘落在锦衣卫手里,他赵琬还能跑得了?万一他扛不住,把我们都供出来……”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脸色更加难看。他们虽然自恃在地方根基深厚,但面对锦衣卫和态度强硬的太孙,谁心里不发怵?
黄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事已至此,慌也没用!赵琬,你立刻离开济南,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没有我的消息,绝不可露面!”
赵琬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是是是!下官这就走!”
“等等!”黄老叫住他,压低了声音,“把你那边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书信、账目,全部处理干净!一点把柄都不能留!”
“下官明白!明白!”赵琬连连点头,匆匆离去。
待赵琬走后,黄老看向剩下的几人,声音冰冷:“诸位,太孙殿下这是要赶尽杀绝啊!清江浦只是开始,接下来,恐怕就要轮到我们了!”
“黄老,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有人忧心忡忡。
黄老沉吟良久,眼中精光闪烁:“硬抗是下策。为今之计,唯有以退为进!他不是要推行新政吗?那我们就‘支持’新政!”
“支持?”几人面面相觑。
“没错!”黄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们主动配合朝廷,推行新政。该裁撤的人,我们帮他裁!该设立的规矩,我们帮他立!甚至,我们可以‘慷慨’捐输,支持他的保障基金!”
他看着迷惑的众人,解释道:“只要我们表现得顺从,甚至积极,他就找不到理由动我们!而且,这新政具体由谁来执行?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熟悉地方事务的人?只要权柄还在我们手中,这新政具体怎么推行,里面有多少可以变通之处……呵呵,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到时候,阳奉阴违,偷梁换柱,办法多的是!只要熬过这阵风头,等他朱雄英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这漕运,终究还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几人闻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高!黄老此计甚高!”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他有劲无处使!”
“对!我们就给他来个表面顺从,暗中掣肘!”
金陵城,文华殿。
蒋瓛带来了关于山东方面的最新消息:“殿下,赵琬失踪了。我们的人晚了一步,他家中所有书信账目也已被销毁。济南那边,以黄子澄(黄老)为首的一批乡绅官员,联名上奏,表示坚决拥护漕运新政,并主动提出配合朝廷进行人员裁撤和制度改革,黄子澄本人还表示愿意捐银五千两,注入漕丁保障基金。”
朱雄英听完,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反应倒是不慢。知道硬抗不过,便想出了这‘阳奉阴违’的法子。弃车保帅,断尾求生,还想借着推行新政的机会,继续把持地方实务,真是打得好算盘!”
蒋瓛问道:“殿下,那我们是否还要继续追查黄子澄等人?”
“查!当然要查!”朱雄英斩钉截铁道,“不过,方式要变一变。他们既然想演这出‘忠臣顺民’的戏码,那孤就陪他们演下去!传令给山东按察使司和都转运盐使司,对黄子澄等人的‘积极配合’予以嘉奖!同时,派我们的人,以协助推行新政、核算基金账目为名,进驻济南及各府县!给孤盯紧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是想真心改革,还是想玩什么花样!”
他站起身,走到炭盆边,伸出手烤着火,语气森然:“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越是到了年关,越是到了艰难的时候,越能看出谁是真正的忠臣干吏,谁是包藏祸心的蠹虫!他们想跟孤玩暗度陈仓?那孤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殿外,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金陵城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仿佛要将所有的污秽与阴谋都暂时掩盖。但朱雄英知道,冰雪之下,暗流仍在涌动。这场围绕漕运新政的博弈,远未到结束的时候。而他,已然做好了迎接更猛烈风霜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