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金陵城又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征虏大将军李文忠、副将军徐辉祖率领得胜之师,押解着俘虏和缴获的辎重,浩浩荡荡返回京城。朱雄英代表皇帝,亲至城外犒劳三军,对有功将士不吝封赏,一时间军心振奋,万民称颂。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朝会,气氛原本因大军凯旋而轻松热烈。忽然,礼部右侍郎张昺出列,手持一份奏章,神色激动地高声禀奏:“陛下!太孙殿下!天佑大明,降下祥瑞!昨日,有渔民在长江金陵段捕获一尾金色鲤鱼,其鳞片在日光下竟隐隐呈现‘太孙安,天下平’字样!此乃上天感应太孙殿下仁德,护佑我大明江山之兆啊!臣恳请将此事昭告天下,并祭告太庙,以谢天恩!”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金色鲤鱼本就罕见,鳞片呈现文字更是闻所未闻!一些官员立刻面露惊喜,纷纷出言附和,称颂太孙德感天地。
朱雄英端坐御阶之下,眉头却微微蹙起。他从不信这些神怪之事,更何况这“祥瑞”出现得如此巧合,正好在他监国理政、又刚刚取得军事大胜之后。他下意识地看向文官班首的胡惟庸,只见胡惟庸也正与其他官员一样,面带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欣喜,看不出任何破绽。
“哦?竟有此事?”龙椅上的朱元璋似乎颇感兴趣,他出身底层,对这些“天命所归”的征兆向来在意,“将那金鲤呈上来,让咱和太孙瞧瞧。”
很快,一名内侍捧着一个盛满清水的玉盆上殿,盆中果然有一尾尺许长的金色鲤鱼游弋,在殿内光线下,其鳞片反射出奇异的光泽,仔细辨认,似乎确实能看出类似文字的模糊纹路。
众臣伸颈观望,啧啧称奇。朱元璋看了半晌,脸上露出笑容,对朱雄英道:“太孙,看来连上天都在认可你啊!”
朱雄英心中警铃大作。这“祥瑞”若被坐实,短期内确实能极大提升他的威望,但长远来看,却是将他架在火上烤!这等于向天下宣告,他朱雄英是“天命所归”,这将他那尚在人世的皇爷爷置于何地?又将本就关系微妙的弟弟朱允炆置于何地?更会助长那些阿谀奉承之风!
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而且不能显得是在拒绝“天意”。
朱雄英站起身,走到玉盆前,仔细观看那尾金鲤,然后转向朱元璋和满朝文武,朗声道:“皇爷爷,诸位大人。此鱼色泽奇异,确属罕见。然,鳞片纹路乃天然生成,所谓文字,或许只是巧合,或是有人牵强附会。”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孙臣以为,治国安邦,靠的是皇爷爷的英明领导,靠的是文武百官的尽心竭力,靠的是天下百姓的辛勤劳作,靠的是边关将士的浴血奋战!岂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祥瑞之上?若因此等小事便沾沾自喜,祭告太庙,岂非本末倒置,徒惹天下人笑话?”
他目光扫过张昺,以及那些附和之人,声音渐沉:“更何况,如今大明百业待兴,边关虽暂宁,然北元未灭,民生多艰。我等更应兢兢业业,勤政爱民,方不负上天厚爱,不负皇爷爷重托!若有人借此祥瑞之名,行阿谀奉承、扰乱朝纲之事,孤,绝不姑息!”
一番话,掷地有声,既表明了务实的态度,又巧妙地将“祥瑞”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化解于无形,更暗中警告了那些可能借此生事之人。
朱元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哈哈笑道:“好!说得好!咱的孙儿,不慕虚名,只重实务!这才像是干大事的样子!这鱼嘛,看着是稀罕,养着玩也就是了。什么祭告太庙,就免了吧!都给咱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皇帝发了话,此事便算定了调子。张昺等人脸上讪讪,只得躬身称是。胡惟庸依旧面色如常,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退朝后,朱雄英回到文华殿,立刻召来了蒋瓛。
“去查,”朱雄英语气冰冷,“那尾金鲤,从何而来?是何人最先发现?张昺又是如何得知此事?背后是否有人指使?给孤查个水落石出!”
“是!”蒋瓛领命,眼中寒光一闪。他深知,这看似荒诞的“祥瑞”背后,很可能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与此同时,淮王府内。
朱允炆也听闻了朝堂上关于“祥瑞”的争论。他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沉思。
齐泰悄然入内,低声道:“殿下,今日朝堂之事,您怎么看?”
朱允炆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大哥……他拒绝了祥瑞,强调实务,皇爷爷也很赞同。他……确实越来越有储君的气度了。”
齐泰微微摇头:“太孙殿下固然英明,但此举,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张昺等人本想借此讨好,却被当众驳了面子。那些信奉天人感应的老臣,心中也未必舒服。太孙殿下,太过锐利了。”
朱允炆沉默片刻,道:“先生,你说这祥瑞……是真是假?”
齐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殿下,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重要的是,有人希望它是‘真’,并且希望借此达到某种目的。今日太孙殿下将其定性为‘巧合’与‘牵强附会’,便是看穿了这层目的。只是……看穿是一回事,能否化解由此带来的隐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朱允炆若有所思:“先生的意思是……”
“殿下,”齐泰压低了声音,“经此一事,那些对太孙新政不满,或觉得其过于强势之人,或许会更加紧密地聚集起来。而殿下您,仁厚之名在外,或许……会是他们另一个选择。”
朱允炆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齐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先生!此话不可乱说!我……我绝无此意!”
齐泰躬身道:“臣失言,殿下恕罪。臣只是就事论事,分析朝局而已。殿下心怀兄弟之情,谨守臣子本分,臣深感敬佩。” 他虽然请罪,但话语中的暗示,却已深深植入了朱允炆的心中。
数日后,蒋瓛带来了调查结果。
“殿下,查清了。”蒋瓛禀报道,“那尾金鲤,是城南一个名叫孙福的渔民捕获。但据臣查证,在捕获前数日,曾有人见过胡惟庸府上的管家与孙福接触,并给了他一笔钱。而张昺上奏之前,也曾秘密前往胡府。”
果然是他!朱雄英眼中寒光一闪。胡惟庸这一手,可谓毒辣。进,可借祥瑞之名提升朱雄英威望,实则将其置于“功高震主”、引人忌惮的境地,尤其可能引起朱元璋的微妙心理和朱允炆阵营的敌视;退,即使被揭穿或拒绝,也能挑拨朱雄英与部分信奉天命的官员之间的关系,甚至可能让朱元璋觉得孙儿不敬“天意”。
“好个胡惟庸,一石二鸟之计!”朱雄英冷笑,“他这是看准了孤年轻,欲将孤置于炭火之上烘烤!”
“殿下,是否要动那孙福和张昺?”蒋瓛请示道。
朱雄英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此时动他们,反而显得孤心胸狭窄,揪住不放。胡惟庸既然想玩火,孤便让他玩。你将查到的证据秘密归档,严密监视胡惟庸及其党羽的一举一动。另外,找个由头,将那张昺调离礼部,放到一个闲散职位上去,算是小惩大诫。”
“臣明白!”蒋瓛应道,心中对朱雄英的处置暗自佩服。不动声色地削弱对手,同时隐忍不发,等待更合适的时机,这份沉稳,已远超其年龄。
“祥瑞”风波看似平息,但朝堂之上的暗流,却因此变得更加汹涌。胡惟庸的试探虽未完全成功,却也成功地让一些潜在的矛盾浮出水面。朱雄英深知,他与这位权相之间,迟早会有一场真正的、你死我活的较量。而他的弟弟朱允炆,在这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一切,都让大明帝国的未来,充满了更多的变数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