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革委会那间不大的小会议室里，窗户紧闭，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烟草味，灰蓝色的烟雾如同实质般盘旋缭绕，几乎让人看不清对面人的脸。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县长罗锦松掐灭了手里的香烟，揉了揉被熏得发涩的眼睛，目光扫过围坐在桌边的几个人。
如果杨术旺在这里，一定会认出其中几张面孔。正是那个与他进行过多次秘密交易，能量巨大的小团体成员，尤其是那个只见过寥寥数面、气质沉稳、眼神锐利的中年人首领，此刻也赫然在列，位置就挨着罗锦松。
会议的主题，并非县里的生产计划或政策安排，而是关于一个人——杨术旺。
“各位，情况大家都清楚了。”
罗锦松的声音带着烟抽多了的沙哑，道；“杨术旺同志，为我们县的电风扇厂、电机厂、机械厂，乃至解决部分运输难题，都做出了不小的贡献。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道：“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他……那么多钱去哪了？”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在场几个知情人的心里。
其中一人，是县公安部门的一位负责人，他翻开面前的笔记本，沉声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杨术旺通过修复车辆，获取的报酬相当可观。”
“保守估计，这大半年下来，流入他个人手中的现金，不会低于两千块。”
两千块！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不过三十元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惊人的巨款！
“可是——”
另一人接口，他是县里负责经济调查的干部，道：“他的生活却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朴。”
“家里除了那台他组装的收音机，没什么像样的家具。”
“他上下班骑的，是他母亲那辆旧女式自行车。”
“手上戴的那块上海表，据查是他大姐夫周建国很多年前戴旧了给他的。穿着也是普通的工装，吃喝和一般工人家庭没什么两样。”
这就很奇怪了。一个手握巨款的年轻人，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消费欲望？这不合理。
那位公安负责人继续汇报，语气带着更深的疑惑，道：“我们调阅了他从出生到高中毕业的所有档案和可能找到的记录。”
“结论是……”
“很普通，甚至可以说平庸。”
“学习成绩一直不怎么样，数理化尤其吃力，是勉强混到高中毕业的。”
“在他的成长轨迹中，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接触过超出常人的机械、电子或者精密加工技术。”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烟雾中一张张凝重的脸，缓缓吐出一个压在心底许久的猜测，道：“那么，他这一身神乎其技的本事，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真是无师自通？”
“还是说……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来历？”
“来历”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
有人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会不会是……敌特？”
这个猜测大胆而骇人。
但立刻有人反驳，语气带着荒诞感，道：“敌特？”
“哪个敌特组织会培养这样的人？”
“培养出来就为了帮我们修自行车、修闹钟、修拖拉机？”
“还帮我们解决职工子弟就业？”
“如果敌特都这么‘无私奉献’，那我倒希望他们多派几个过来！”
这话带着几分黑色幽默，却也让众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是啊，杨术旺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是实实在在地在为滦州县解决困难，创造价值。一
个敌特，会如此真心实意地为当地老百姓办事？
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罗锦松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想起杨术旺那双大多数时候沉静，偶尔在谈及技术时会迸发出惊人光芒的眼睛，想起他提出的那些看似天马行空却又隐隐指向未来的构想。
“敌特的可能，微乎其微。”
罗锦松最终做出了判断，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首领，道：“我更倾向于，他有自己的秘密，或者……奇遇。”
“但是，这身本事，是真的，对咱们县，目前来看，也是利大于弊。”
那首领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们这个团体，本就是游走在灰色地带为县里解决实际困难的，对于“秘密”，有着更高的容忍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有人问道。
罗锦松沉吟片刻，定下了基调，道：“继续观察，加强合作。”
他解释道：“他不是喜欢钱，喜欢搞那些‘私活’吗？”
“我们就给他提供更多的机会！”
“县里，乃至市里，需要修复的报废车辆还有很多！”
“把活儿都给他！”
“通过正规渠道，或者……你们的方式，把车辆和零件送过去。”
“我们要看看，他拿了这些钱，到底要干什么！”
“只要他不做危害国家和群众的事情，他这点‘私活’，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看向那位首领，道：“另外，他之前组装自行车，不是把本地的废旧零件都搜刮空了吗？”
“你们路子广，看看隔壁市，甚至隔壁省，还有没有类似的报废自行车零件、废旧手表、收音机之类的，给他弄过来！他不是喜欢鼓捣这些吗？满足他！”
这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变相的支持。他们要用源源不断的业务和资源，把杨术旺牢牢地吸引在他感兴趣的技术变现道路上，同时密切监控他的资金流向和最终目的。
“是！”几人齐声应道。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只留下满屋的烟味和那个关于杨术旺资金去向的未解之谜。
罗锦松推开窗户，让寒冷的夜风吹散一些屋内的浊气。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暗道：杨术旺啊杨术旺，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我们给你舞台，给你资源，倒要看看，你这出戏，最终会唱向何方。只要你的心是向着国家、向着群众的，有些秘密，或许……也不是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