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电风扇厂的组建,在周昌满的强力推动和各路关系的保驾护航下,一路绿灯,厂房、设备、人员迅速到位,展现出一种不符合常理的高效。
然而,当最初的喧嚣过去,真正进入到生产流水线的具体搭建和人员管理时,各种问题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且棘手程度远超在机械厂那个小车间的时候。
新厂的人员构成比机械厂那个小车间要复杂数倍。
原机械厂电风扇组装车间的十名“元老”作为骨干调入,更多的是通过各种关系塞进来的新人。
有县里某领导的小舅子,有街道办主任的侄子,有武装部干事的外甥……
个个背后都站着不大不小的神仙。
这些新来的关系户,大多对工业生产一窍不通,纪律散漫,却又心高气傲,觉得进了厂就是端上了铁饭碗,对于马宏涛、郭志强这些前辈的指挥阳奉阴违,甚至当面顶撞。
流水线上一个环节卡壳,整个生产线就陷入瘫痪。
物料领取混乱,工具丢失严重,生产出来的零件良品率低得可怜。
被借调过来担任技术总顾问的徐继顺,头发都快愁白了。他空有技术,却难以管理这群背景盘根错节的大爷。
马宏涛等人虽然也有背景,但毕竟年轻,资历浅,压不住场子,反而因为之前的元老身份,被一些新人暗中排挤。
眼看投产日期日益临近,生产却一团乱麻,效率甚至比不上在机械厂小车间的时候。
周建国这个新上任的副厂长急得嘴上起泡,他大伯周昌满也打来电话询问进度,语气中透露出不满。
无奈之下,周建国和徐继顺只能再次将希望寄托在杨术旺身上。
他们以协助解决技术难题和流水线优化为由,向机械厂发出了紧急借调申请,并且为了显示诚意和解决杨术旺的身份尴尬,由电风扇厂出面,与机械厂协调,直接将杨术旺的临时工身份,火线转正!
从此,他成了机械厂的一名正式保安。
是的,依旧是保安。
他的事儿太多了,杨国柱为了保护儿子,极力压制的结果。
杨术旺对此不置可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个决定,依旧在机械厂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波澜,但是鉴于杨术旺之前的表现和电风扇厂那边的急切需求,倒也无人明确反对。
杨术旺踏入电风扇厂,身份已然不同。
他没有立刻去车间指手画脚,而是先花了两天时间,冷眼旁观。看着散漫的工人,混乱的流程,以及马宏涛、郭志强等人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的样子。
各种抱怨和推诿也传入他的耳中:
“凭什么让我干这个?我舅舅是……”
“他那个岗位多轻省,为什么我不能换?”
“零件没了?找仓库去啊!找我干嘛?”
“今天不舒服,早点走了!”
各种关系、人情、偷懒的借口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听得杨术旺也脑仁都疼。
他知道,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管理问题,是人的问题。
第三天,他拿着一叠连夜用【工业加工作坊空间】的【绘图】功能(花费3元)生成的格式规范文件,找到了周建国、徐继顺,以及马宏涛等骨干,召开了一个小会。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
杨术旺将文件分发下去,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道:“这是我根据咱们厂目前的生产状况,草拟的一份《红星电风扇厂生产车间规章管理制度(试行)》和《流水线各岗位职责与考核办法(草案)》。”
众人接过文件,低头看去。
只见上面条理清晰地列明了:
· 上下班签到制度及考勤与工资挂钩办法。
· 各流水线工位的明确职责、操作规范和质量标准。
· 物料领取与工具保管的责任制度。
· 生产定额与超额奖励、未完成处罚的细则。
· 质量问题追溯与责任追究机制。
· 请假、调岗的规范化流程。
条款细致,权责清晰,将之前混乱模糊的一切都用量化、制度化的方式明确下来。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突然,一个略带尖刻的声音响起,来自一位新调来的,父亲在县里某局任职的青年,他抖着手中的文件,脸上带着讥讽:
“杨术旺同志,你弄的这是什么?”
“签到?”
“定额?”
“处罚?”
“这跟旧社会资本家工厂里剥削工人那一套有什么区别?”
“你这是要把资本主义的糟粕带到我们社会主义的工厂里来吗?”
“还想搞‘管卡压’那一套?”
这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尤其是那些习惯了散漫、靠着关系进来混日子的,更是群情激愤。
“就是!我们是国家的主人,不是旧社会的包身工!”
“凭什么给我们定定额?完不成还要扣钱?”
“请假还要层层审批?还有没有点自由了?”
“我看你这套就是变相的剥削!是思想有问题!”
质疑和批判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向杨术旺。
连马宏涛和郭志强都面露难色,觉得杨术旺这套东西太过严厉,恐怕难以推行。
徐继顺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周建国则是脸色铁青,既觉得杨术旺说得有道理,又担心引发更大的矛盾。
面对众人的质疑和扣过来的大帽子,杨术旺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等议论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道;“各位同志,我想请问,我们建这个电风扇厂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让某些人有个地方领工资混日子,还是为了真正生产出合格的产品,为国家创造价值,同时也能改善我们自己的生活?”
他目光扫过那些叫得最响的人,言辞犀利的继续道:“如果没有制度,没有考核,干好干坏一个样,偷奸耍滑无人管,那么我们和旧社会那些磨洋工的作坊有什么区别?”
“那样生产出来的劣质产品,能对得起国家投入的资源吗?”
“能对得起我们自己的良心吗?”
“社会主义的工厂,不是养懒汉的地方!”
“真正的公平,是让肯干、能干的人得到应有的回报,让偷奸耍滑的人无处遁形!”
“这套制度,不是为了‘管卡压’,而是为了保障大多数认真工作的同志的利益,为了我们厂能够生存下去,发展起来!”
他拿起那份文件,语气斩钉截铁,道:“如果有人认为遵守劳动纪律和完成生产任务是剥削,那么我认为,这样的人,不适合留在我们红星电风扇厂!”
一番话,掷地有声,将个人利益与工厂命运捆绑在一起,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
会议室再次陷入寂静,但气氛却变得更加凝重。那些叫嚣的人,在杨术旺冷静而锐利的目光下,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
然而,观念的冲突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化解。
尽管杨术旺据理力争,周建国和徐继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表示支持试行,但反对的声音依然强大。
新的规章制度刚刚贴出去,就遭到了软抵抗。
第二天,上班迟到者依旧众多,流水线上磨洋工的现象有增无减,甚至有人故意生产出废品以示抗议。
原本就进展缓慢的工作,彻底陷入了停滞状态。
杨术旺站在嘈杂却低效的车间里,看着那些或冷漠、或挑衅、或观望的目光,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他推出的不仅仅是一套制度,更是在挑战一种根深蒂固的惰性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这场管理变革,注定不会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