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傍晚的风带着明显的凉意。
杨家刚吃过晚饭,杨国柱坐在小马扎上修补一双旧胶鞋;李秀兰在灶台边刷洗碗筷;杨术旺则在自己的小隔间里,摆弄着那几个从废品站换回来的收音机元件,试图用最基础的工具和【探查】功能分析它们的结构和参数。
院门被敲响了,伴随着王满仓那带着刻意热情,又难掩算计的声音。
“国柱兄弟,秀兰兄弟媳妇,在家吗?”
屋里的气氛瞬间一凝。
李秀兰擦手的速度慢了下来,眉头下意识蹙起。
杨国柱修补胶鞋的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他们很想回复一句——不在家。
杨术旺在隔间里听到这声音,眉头立刻拧紧,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感觉他们来了准备好事儿。
门被硬推开,王满仓和徐彩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王满仓手里依旧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看起来就不太新鲜的苹果,徐彩琴脸上则堆着比上次更加殷切的笑容。
“哎哟,吃过了?我们没打扰吧?”
徐彩琴嘴上说着客气话,眼睛却已经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闻声从隔间里走出来的杨术旺身上,笑容更盛,道:“大旺也在家啊?”
“正好,正好!”
杨国柱这才放下手里的胶鞋,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道:“王大哥,彩琴嫂子,坐吧。”
两人讪讪地坐下,徐彩琴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目光灼灼地看着杨术旺,道:“大旺啊,上次婶子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咋样了?”
“我那姨妹子的闺女小芬,可是天天念叨你呢!”
“说你一表人才,又有本事!”
“这不,我们今天来,就是想再问问你的意思,要是行,咱们就把这事定下来,选个日子相看相看?”
王满仓也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一种施恩般的优越感,道:“是啊,大旺。”
“小芬那姑娘,老实本分,干活是一把好手,嫁过来肯定能把你伺候得妥妥帖帖。”
“你家虽然现在条件好了点,但咱庄稼人的闺女,实在!”
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上次被拒绝的尴尬,或者说,他们认为在杨术旺得罪了谭峰林,又传出眼光高的流言后,应该会降低标准,接受他们家的好意。
李秀兰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不满,道:“彩琴嫂子,术旺上次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他现在不想考虑个人问题,想先安心工作。”
“哎呀,秀兰妹子,话不能这么说!”
徐彩琴提高了音调,道:“工作是重要!”
“可成家立业,成了家才能更好立业嘛!”
“再说,这男婚女嫁,哪有一直拖着的道理?”
“大旺年纪也不小了,再挑三拣四,好的都让人挑走了!”
这话已经带着点指责的意味了。
一直沉默的杨术旺,听到这里,胸中那股压抑的火气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他往前站了一步,眼里的火要喷出来了,瞪着王满仓和徐彩琴,声音冷得像冰,道:“王叔,徐婶!”
他这一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冷硬,让王满仓和徐彩琴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收住了话头。
“我的话,看来你们是根本没听进去。”
杨术旺语气森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我再说最后一遍!”
“我的婚事,不劳你们二位费心!”
“你们家那位姑娘,是金枝玉叶也好,是老实本分也罢,都跟我杨术旺没有任何关系!”
“请你们以后,不要再登门提这件事!”
“否则……”
“别怪我不讲情面,把你们请出去!”
最后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不容置疑。
王满仓和徐彩琴彻底愣住了,脸上那虚假的笑容瞬间僵住,转而变得铁青。
他们万万没想到,杨术旺竟然敢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撕破脸!尤其是那句“请出去”,简直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们脸上!
“你……你……”
王满仓气得手指发抖,指着杨术旺,道:“你怎么说话呢?!”
“我们好歹是长辈!你这是恃才傲物!看不起人!”
徐彩琴也猛地站起来,斥责道:“好啊!”
“杨术旺!”
“你真是翅膀硬了!”
“有个工作了不起啊?”
“连长辈都敢轰了?!”
“我们好心好意给你说媒,你倒摆起臭架子了!”
“看不起我们农民是吧?”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两人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再也顾不得伪装,将那点小心思和被驳了面子的恼羞成怒彻底暴露出来。
最终,在王满仓一句斥责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咱们走!”
两人再次摔门而去,留下屋里一片死寂和院门外隐约传来的不堪入耳咒骂声。
李秀兰看着被摔得嗡嗡作响的木门,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道:“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杨国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震得茶缸乱跳,怒道:“混账!”
杨术旺胸膛起伏,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他知道,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果然,坏事儿不过夜。
一股新的流言在家属区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老杨家那小四,现在是真不得了了!王招弟她爸妈上门给说媒,直接被他们家小子给轰出来了!”
“啧啧,说什么不想结婚,我看就是眼光高!仗着自己有点技术,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连长辈都敢骂,真是恃才傲物,一点教养都没有!”
“可不是嘛!听说还看不起农民家的闺女,嫌人家土!他祖上三代不也是刨地的?”
“有点本事就飘上天了,这种人,走不远!”
这些流言蜚语,比上一次更加恶毒,直接给杨术旺扣上了“恃才傲物”、“不敬长辈”、“看不起劳动人民”的大帽子,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名声。
杨国柱和李秀兰在外面听到这些议论,又气又急,却百口莫辩。
这天晚上,杨国柱直接把大儿子杨术刚和大儿媳妇王招弟叫回了家。
屋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杨国柱没看儿子儿媳,只是盯着手里燃烧的烟卷,气氛十分压抑。
“大刚,招弟,自行车,你们骑着还顺手吗?”
杨术刚和王招弟心里同时一咯噔,知道事情不好了。
杨国柱继续道:“那车,是大旺用废品站的破烂,一点一点拼出来,送给我的。”
“我给了你们,是心疼你们上班远,带着孩子不容易。”
他抬起头,盯着儿子和儿媳妇,道:“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们管好你们那边的人?”
“嗯?”
王招弟脸色煞白,低下头,不敢说话。
杨术刚也是满脸羞愧,讷讷道:“爸……我……我跟他们说过……”
杨国柱声音不大,带着压抑的沙哑,道:“说过吗?”
“说过他们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
“他们想干什么?”
“啊?”
“坏了老四的名声,让他在厂里,在家属区都待不下去才甘心吗?!”
“这次是说媒,下次是不是就要直接抢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凝视着杨术刚和王招弟:“我告诉你们!”
“杨术旺是我儿子!”
“他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更轮不到有些人来算计!”
“你们要是管不住那两张到处惹是生非的嘴,就把那自行车给我还回来!”
“我们老杨家,不缺那辆自行车,更不想惹这一身骚!”
这话说得极重,杨术刚和王招弟吓得脸都白了。
王招弟更是“哇”一声哭了出来,连连保证,道:“爸,我们知道了!”
“我们一定管好!”
“我马上回家跟我爸妈说清楚,他们要是再敢来,我……我就不认他们了!”
杨术刚也赶紧表态、道;“爸,您消消气,我们一定把这事处理好,绝不再给老四添麻烦!”
看着兄嫂惶恐的样子,一直冷眼旁观的杨术旺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父亲这番敲打是必要的,但根源上的问题,并不会因此消失。
他想要安生日子,想要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就必须拥有让这些苍蝇不敢近身的实力和地位。
流言依旧在耳边,但他已经懒得去理会。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电风扇车间的教学,以及对自己那几件无线电元件的深入研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