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夜色中穿梭,车窗被特制的单向膜覆盖,外面繁华或寂静的街景,都成了模糊流淌的光影。林砚书靠在座椅上,身体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而摇晃,神经却依旧残留着高度紧张后的僵硬。她紧紧攥着自己的小包,指尖还能感受到那枚“口红”状爆震器坚硬的轮廓,以及那个已失效的指纹读取器空壳冰冷的触感。这两样东西,是今晚那场生死搏杀的见证,也是她与那个疯狂世界仅存的、物理上的联系。
陈卫国坐在副驾驶,一路沉默,只是偶尔通过加密通讯设备低声确认路线和安全状况。开车的是一名年轻但眼神异常沉稳的警卫,同样一言不发。车内的气氛凝重而肃穆,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气流声。
林砚书没有问要去哪里。她知道这是最高级别的保密程序,知道得越少,对所有人越安全。她只是闭上眼睛,试图让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但脑海中依旧不由自主地闪过沈策那张扭曲的脸,扼住脖颈的窒息感,子弹呼啸的尖啸……每一次回想,都让她胃部一阵抽搐,冷汗涔涔。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似乎驶离了市区,道路变得不那么平坦,周围的灯光也稀疏下来,最终完全被浓重的黑暗取代。只有车灯劈开的前方,是蜿蜒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林间道路。高大的树木在车灯照射下投出幢幢黑影,如同沉默的巨人。
又行驶了大约半小时,车子终于缓缓停下。陈卫国率先下车,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才拉开后座车门。
“我们到了,砚书。下来吧,小心脚下。”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砚书钻出车门,一股清冷潮湿、带着浓郁草木和泥土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与城市和单位里那种混合了硝烟、灰尘和消毒水的气味截然不同。她抬头望去,眼前是一片隐藏在密林深处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灰色平房,只有两三层高,外墙爬满了藤蔓,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没有明显的标识,只有几扇窗户透出极其微弱的光,显示着这里有人居住。
这里就是父亲所说的“绝对安全、连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的保密地点?看起来更像一个被遗忘的、与世隔绝的护林站或者旧仓库。
陈卫国没有多做解释,示意她跟上。两人在另外两名下车警戒的警卫护送下,快步走向那栋平房。门口没有任何人把守,但陈卫国在门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类似电箱的面板前操作了几下,输入了复杂的密码,厚重的金属门才无声地向内滑开。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与外部粗陋的伪装截然不同,内部是简洁、干净、充满科技感的现代化设施。明亮的LEd灯带,光洁的合金墙壁,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微的嗡鸣。没有窗户,完全与外界隔绝。几名穿着便装、但行动间带着明显军人干练气质的工作人员,正在不同的控制台前忙碌,看到他们进来,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继续工作。
这里是一个隐秘的安全屋,或者说,指挥节点。
“林同志,欢迎。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代号‘灰雁’。” 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面容斯文却眼神锐利的男人迎了上来,对林砚书点了点头,语气平和,“接下来的时间,你将暂时住在这里。生活用品已经备齐,左边第一个房间是你的。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通过内线电话找我,或者找陈队。”
“灰雁”说完,没有多余的寒暄,示意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带林砚书去房间。陈卫国对林砚书低声道:“你先休息。这里绝对安全,有什么情况我们会处理。你母亲稍后会到。”
听到母亲也要求,林砚书心中稍安,对陈卫国点了点头,跟着那名女工作人员走向房间。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小小的起居区域。布置简单,但床铺柔软,灯光温暖。女工作人员简单交代了内线电话和紧急按钮的位置,以及用餐时间等事项后,便礼貌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那种与世隔绝的、绝对安静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听不到外面的风声,听不到虫鸣,只有通风系统极其低微的、恒定的背景音。这里安全,却也像一个精致的、无菌的囚笼。
林砚书放下小包,走到床边坐下,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床垫。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在这绝对安全的环境里,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空落落的虚脱感。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洗去尘土、冷汗和那股仿佛已经渗入骨髓的硝烟与恐惧气息。脖子和手腕上的淤青,在热水的刺激下,传来阵阵隐痛。她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悸的自己,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短短几天,那个曾经为爱情烦恼、为工作努力的林砚书,仿佛已经死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经历了生死、见识了人性最黑暗一面、双手也沾染了危险气息的、全新的、疲惫的灵魂。
洗完澡,换上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她感觉稍微好了一些。刚走出浴室,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站着母亲苏晴。
“妈!” 林砚书鼻子一酸,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母亲的身上,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还有一丝从外面带来的、清冷的夜风味道。
苏晴紧紧抱住女儿,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小时候安抚做噩梦的她一样。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显然也经历了巨大的担忧和惊吓。
过了好一会儿,苏晴才松开她,仔细地打量着女儿的脸,看到她脖子和手腕的伤痕,眼圈顿时红了,但强忍着没有落泪,只是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声音有些沙哑:“吓坏了吧?你爸都跟我说了……这个天杀的沈策!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你!”
“妈,我没事,真的。” 林砚书握住母亲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爸和陈叔他们都很及时,我没受什么伤。就是……有点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晴喃喃道,将女儿的手握得更紧,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你爸让我什么都别问,说这里最安全,让我们好好待着,等他处理完外面的事。砚书,你跟妈说实话,你真的……还好吗?”
看着母亲关切而担忧的眼神,林砚书知道,简单的“没事”无法让她真正放心。她深吸一口气,将今晚惊险的部分尽量轻描淡写,但核心的过程——沈策的逼迫、潜入、黑暗中的对峙、强光爆震、以及最后的逃脱——大致说了一遍。她隐去了父亲的具体计划和“镜像”细节,只说是父亲早有安排,陈叔及时救援。
即便如此,苏晴听得也是脸色发白,后怕不已,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疯了……他真是疯了!为了他们家的那些脏事,竟然敢……敢闯到那里去,还动枪……” 她气得浑身发抖,更多的是对女儿遭遇的心疼和后怕。
“妈,都过去了。爸说他跑不远,一定会抓住他的。” 林砚书反过来安慰母亲。
“你爸……” 苏晴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他肩上担子重,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他压力肯定更大。我们帮不上忙,至少不能让他分心。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着,把身体养好,把精神养好。外面的事,相信你爸,相信组织。”
林砚书点点头。她知道母亲说得对。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休养生息,等待。同时,她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整理这短短几天内接收到的、爆炸性的、黑暗的信息,以及……审视自己内心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苏晴叮嘱她好好吃饭、按时上药、别多想。很快,有工作人员送来清淡但营养的晚餐。两人简单吃了些,都没什么胃口。
饭后,苏晴坚持让林砚书躺下休息。她自己则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坐下,拿着一本书,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目光不时担忧地看向女儿。
林砚书确实累极了,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躺在柔软干净的床上,被母亲守护着,在这绝对安全、与世隔绝的密闭空间里,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终于缓缓松弛。浓重的睡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很快将她淹没。
这一觉,睡得极其深沉,却也极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破碎而混乱。时而是沈策温柔的笑脸瞬间变得狰狞,时而是黑暗中被追逐的窒息,时而是父亲挺拔却疲惫的背影,时而又是一片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寂静……
不知睡了多久,她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额发。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墙角一盏幽暗的小夜灯亮着。母亲在旁边的床上,似乎也睡着了,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
没有枪声,没有沈策,没有扼住脖颈的手。只有一片死寂。
她慢慢坐起身,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恐惧的余波还在身体里回荡,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下来的、冰冷的思考。
沈策在逃。沈家未倒。“月光”的阴影仍在。父亲在战斗。而她,不能再只是被动等待休养的伤者。她需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梳理线索,回忆细节,为父亲,也为这场尚未结束的战争,贡献一点力量。
她悄悄起身,没有开灯,走到书桌前坐下。那里有准备好的纸笔。就着幽暗的小夜灯光,她开始努力回忆,将与沈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尤其是那些曾经被忽略、如今看来疑点重重的细节,以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的时间线、关键人物、可疑之处,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
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在梳理混乱的思绪,也是在将那些黑暗的记忆,从脑海中转移到纸上,试图赋予它们秩序,寻找其中可能被忽略的、致命的联系。
窗外的世界如何天翻地覆,她暂时无从知晓。但在这密林深处的安全屋里,一场无声的、属于她自己的战斗与疗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