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座破败的寺庙走出，闻人泰一路向北，越是靠近中域的腹地，那股令人心悸的腐朽之气便愈发浓郁。
天空中的灰绿色，已不再是淡淡的薄雾，而是如同铅块般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将所有的阳光都彻底隔绝在外。
大地之上，再无半分生机，连那最顽强的野草都已枯萎，化为灰败的尘土。
偶尔，他会看到一些仿佛被某种巨力强行扭曲的钢铁废墟，那是属于某些小宗门的飞舟法器，如今却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突如其来的末日。
他神情平静，眼眸之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仿佛在阅读一部无比沉重史书的悲悯与凝重。
他知道，卦象中的“十死无生”，从来都不是虚言。
这一日，他正在一处早已干涸的河床之上不急不缓地行走着，前方不远处，一阵杂乱充满了惊恐的呼喊声与妖兽的嘶吼声，顺着那死寂的风遥遥传来。
闻人泰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眸，只见数里之外的荒原之上，一支由数百名修士与凡人组成的逃难队伍，正在被一群黑压压的怪物疯狂地围攻。
那些怪物，正是被腐朽之气侵染后所化的行尸走肉，只是与之前在寺庙中所见的相比，眼前的这些，竟是显得更加有秩序。
它们不再是无意识地扑咬，而是在数头体型更加庞大，身上甚至长出了骨质甲胄的变异体带领下，如同训练有素的队伍，不断地收缩着包围圈，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屠戮着那些早已丧失了斗志的幸存者。
“结阵！快结阵！”
队伍之中，几名修为达到了归一境的散修强者正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他们祭出自己的法宝，撑开一道道五光十色的灵力护盾，艰难地抵挡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尸群。
然而，他们的抵抗在那绝对的数量与更加强大的变异体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苍白与无力。
“轰！”
一头归一境初期的变异体，猛地一跃而起，它那如同攻城锤般的巨大头颅，狠狠地撞在了一面由数位修士合力撑起的土黄色光盾之上。
“咔嚓——”
一声脆响，那面光盾应声而碎，主持阵法的数位修士齐齐喷出一口逆血，萎靡倒地，瞬间便被那蜂拥而上的尸群彻底淹没，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梦魇笼罩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闻人泰看着眼前这人间炼狱般的一幕，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没有犹豫，宽大的儒袖迎风一展，那杆通体由不知名白玉打造的玉笔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痴儿，何不醒来？”
他口中低吟，声如晨钟暮鼓，带着一股洗涤神魂的浩然之气。
他手中玉笔疾走，不再是书写单个的杀伐之字，而是在虚空之中，以自身那洞虚境巅峰的磅礴文气为引，迅速地勾勒出一座复杂到了极致的阵图！
那阵图并非是杀阵，亦非是困阵。
其上有山川河流，有日月星辰，有渔樵耕读，有人间烟火……
竟是一幅，囊括了天地万象，充满了秩序与规则的红尘画卷！
“春秋大阵，画地为牢！”
闻人泰的眼眸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
“嗡——”
当那阵图最后一笔落下的刹那，一股浩瀚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重新拉回正轨的无上伟力以他为中心，如同一道透明的涟漪朝着那片混乱的战场轰然扩散！
这不是力量的镇压，这是一种理的覆盖！
“嗷……嗬嗬……”
那数以千计的行尸走肉，在那股秩序之力的笼罩之下，竟是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木偶，齐齐地僵在了原地！
它们那充满了暴虐与混乱的空洞眼眸之中，竟是浮现出了一丝丝的挣扎与茫然。
仿佛那早已被污染的神魂，正在被强行唤醒一丝属于人的记忆！
唯有那几头归一境的变异体，还能勉强抵挡，发出一声声不甘的咆哮，试图用自身那更加强大的腐朽法则，去对抗这突如其来的秩序。
“冥顽不灵。”
闻人泰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维持如此巨大的阵法对他而言，亦是巨大的消耗。
他不再留手，手中玉笔一转，在那红尘画卷的中心重重地点下了一笔！
“敕！”
一个充满了无上威严与审判意味的金色古字在那画卷的中心轰然成型，随后光芒大盛！
“轰——”
整座春秋大阵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座巨大的磨盘！
那数千行尸走肉，在那股无法抗拒的秩序伟力之下，其体内那属于腐朽的混乱法则竟是从内部开始被寸寸碾碎净化、分解！
它们没有化为脓血，而是如同被风化了万载的沙石，一个个悄无声息地化为了漫天的灰色粉尘，最终归于虚无。
他收起玉笔，那张温润的脸上已是一片苍白，额角更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浩然正气，终究不是杀伐之道。以理镇压消耗太大，非是长久之计。”
他低声自语，对这腐朽之气的难缠，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而在那早已陷入死寂的战场之上，劫后余生的数百名幸存者，呆呆地看着那道从天而降，以一己之力净化了整片战场的白衣身影，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战栗。
“神……神仙……是神仙下凡来救我们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道身影的方向重重地叩首！
“噗通！噗通！”
一时间，整个荒原之上跪倒一片。
闻人泰没有理会他们的叩拜，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眼中充满了绝望与麻木的幸存者，淡淡地问道：“你们，从何处来？又欲往何处去？”
“回……回禀仙长！”
一位看似是领头人的老者，声音颤抖地答道，“我等乃是来自中域西部的流民，家乡……早已被那灰雾所吞噬。听闻……听闻北方的太一神朝以星辰之力铸就了一道万里防线，庇护天下苍生。我等正是想去那里，求得一条活路！”
“星辰防线？”
闻人泰的眼眸，微微一亮。
他再次抬头，望向了那遥远的北方。
……
三日之后，闻人泰终于抵达了那所谓的星辰防线之前。
当他穿过那片一望无际的灰色荒原，看到眼前那道横贯了整个天地，仿佛将世界都一分为二的巨大光墙时，饶是他早已在心中有所准备，那颗古井无波的道心，依旧是被狠狠地震撼了。
防线高达千丈，连绵不绝，看不到尽头，通体由一种纯净到了极致的乳白色光华构成，其上无数的星辰在缓缓流转，散发着一股神圣浩瀚，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磅礴气息。
光墙之外，是无尽的灰绿雾海，是死寂的绝望世界。
光墙之内，则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希望之城！
闻人泰看到那无数的工匠与修士，在那光墙之后有条不紊地搭建着新的星盾壁垒。
那数以万计与他途中所遇一般无二的流民，在神朝甲士的组织下领取着食物与帐篷，脸上虽还带着悲伤，眼中却已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并且那光墙之上，一架架造型狰狞，充满了金石煞气的巨大神弩，以及一座座还在不断完善，其上烈焰升腾的火焰高台！
“以凡物为基，筑万里之墙，拒腐朽于外。”
“聚天下之民，收人心为柴，燃希望之火。”
“更暗藏杀伐之器，以守为攻，图谋反击……”
闻人泰看着眼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玉简之上，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太一神朝三公主的描述。
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棋逢对手般的欣赏与赞叹。
“好一个阳谋！好一个……姬紫月！”
他低声自语，那双睿智的眼眸之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自己此行，或许不会那么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