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凝霜镇中心简陋的会议厅内，火把将每个人的脸映得明暗不定，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白湖已经带着地下部落的精锐赶来和众人汇合，前后共有一万多地下人。
如今，他也第一次坐在会议厅内，和寒山的人一起商议对敌之策。
在凝重的气氛里，姜怒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几分焦躁：“探子回报，鱼飞攻不下隆冬城，竟在玄冰城里驻扎下来，许久没有动静了。他们不会真打算在那里开垦种田，安居乐业了吧？”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秦川接口道，“如今日照北移，这里不再是以前的苦寒之地，玄冰城一带算得上春暖花开。若他们真站稳脚跟，我们就被动了。”
晚照站在稍远的位置，他的头微微侧着，每次和苍雪这样在一起议事，都让他的心中泛起一阵隐痛。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沉声问道：“鱼飞按兵不动，难道隆冬城的守军也就此僵持，置之不理？”
“正是。”姜怒点头，“大杨和常熙将军也毫无动静，真是奇哉怪也！”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性烈如火的青芒猛地一拍桌子，“既然他们都不动，那我们就动！我们来了这么多兄弟，孔雀骨的威力今非昔昔，正好从背后杀他个出其不意，撕开鱼飞的防线！”
一旁的浅浅连忙按住他：“青芒长老，切勿冲动！我们满打满算不过两万余人，加上寒山护卫的兄弟也不过三四万人，鱼飞麾下是几十万大军，岂是以卵击石？”
青芒嚷道：“白湖长老后面还有远远不断的援军！我们地下族子民千千万，再来几十万几百万也不是问题！”
浅浅哭笑不得：“我们族人数目虽众，但多是老弱妇孺，能征善战、且愿离乡远征的精锐，白湖长老已尽数带至此地了。”
“你就是长他人志气，灭我们自己的威风！”青芒不服，“鱼飞的军队难道就是天兵天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难民流寇罢了！”
“够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一直沉默的苍雪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鱼飞暂停攻势，绝非是想安居乐业。他是在等待时机，或是另有所图。”她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手指点在几个关键位置上，“僵持下去，于我们、于隆冬城，都百害而无一利。我们必须逼他动起来，而且要按我们的节奏动。”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晚照微微蹙眉，每一次听她说话，那份夹杂着不舍与痛楚的复杂情绪便更深一分。
只听苍雪继续说道：“我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进入无夜宫的时候，就见识到了你们古老的狩猎之法——用类似驼铃的泠泠声响，制造包围之势，扰乱猎物的心智，令其恐惧奔逃，甚至自相残杀。”
白湖点头道：“不错，这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狩猎方法，我们现在还在使用。”
“正是此法。”苍雪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隆冬城外通往玄冰城的几处必经之路与关隘，“到时候，还请大王派出最擅长此术的队伍，秘密潜伏于这些地点。不必与他们正面交战，只需日夜不断地滋扰其运输队、巡逻兵，让玄冰城内流言四起，让他们觉得草木皆兵，梦魇缠身，仿佛整片雪原都在与他们为敌。”
青芒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个办法不错！到时候我们去吃他们的尸体，吓也吓死他们！”说罢转过身子对着晚照，“大王，你怎么看？”
晚照站在远处，听到苍雪称自己“大王”，这个称呼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晚照心底。
他恍惚了一瞬，那个曾带着无限亲昵的“阿照”，不知何时已被冰冷的尊称取代，遥远得仿佛隔了一整个永夜。
他强迫迅速敛起心神，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院长大人算无遗策，此计甚好。”
众人都跟着点头，只有浅浅和秦川察觉到了晚照那一瞬间的失神与刻意维持的镇定。
自苍雪院长手令颁布，将他从“寒山护卫”的身份中彻底剥离，晚照便默然搬离了她的居所，回到了地下部落的族人中间。
他将所有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到操练军队之中，仿佛不知疲倦。然而，那份沉默却日益沉重，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下去，眉眼间总萦绕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忧郁。
此时，苍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地图之上：“如此一来……”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全场，“当一个地方不再安全，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时，再凶悍的军队也会军心涣散。鱼飞要么被迫后撤，要么就只能被恐惧驱赶着，仓促地、疯狂地再次扑向隆冬城，以求尽快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而那时——”
苍雪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隆冬城上。
“便是我们与雪境守军里应外合，一举击破这支惊弓之鸟的最佳时机！”
厅内一片寂静，随即，众人眼中纷纷亮起豁然开朗的光芒。这条计策避实击虚，直攻人心，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
连晚照也立刻沉声应道：“我这就安排下去。”
所有人在激动中又议了一阵细节，众人领命而去。离开前，苍雪看了看晚照，却发现晚照此刻也正“望”着自己。晚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苍雪心中一痛，她避开他的脸，低下头来匆匆离去。
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偌大的会议厅很快便空荡下来，只剩下晚照一人。
他并未立刻离开，只是独自坐在原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下拉得悠长而孤寂。他垂着眼眸，指尖轻轻地摩挲着苍雪送她的那只早已褪色的旧药囊，仿佛那粗糙的布料能给他一丝虚妄的慰藉。
浅浅早已察觉他情绪低落，放心不下，去而复返。刚至门边，却听得内里传来低语声。她心下一动，悄然隐在门廊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