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我……这……里……”
那缥缈、模糊,仿佛直接源于灵魂深处的呼唤,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着阿伟的听觉神经,执拗地指向暗河上游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这呼唤不带任何情感,没有急切,没有诱惑,只有一种古老的、近乎本能的指引,与手中那枚冰冷令牌的微弱震动隐隐共鸣。
暂时安全了。
河中央,“潭主”——那头苍白、扭曲的巨鳗,依旧在无形的屏障外焦躁地翻腾。它那布满瘤状粘液的庞大身躯撞击着肉眼不可见的界限,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如同擂响的战鼓,在这空旷的地下洞穴中回荡。漆黑的水面被它搅动得波浪汹涌,墨绿色的腐蚀性黏液随着它的动作四处飞溅,落在水面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那双苍白的眼睛,如同两盏来自幽冥的探照灯,死死地锁定在阿伟手中的令牌上,里面翻涌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毒、愤怒,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源自本能的忌惮。
它无法逾越这令牌所划定的界限,但这屏障能持续多久?阿伟毫无把握。令牌传来的震动和那脑海中的呼唤,是唯一的线索,也是眼下唯一的“生路”指示。
“刚……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小胖惊魂未定地凑过来,脸色在令牌散发的微光下显得青白交错,他警惕地看了看河中狂怒的巨鳗,又看了看阿伟,“我好像幻听了……感觉有人在我脑子里喊麦?还是带混响的那种?”
“是这令牌……”阿伟深吸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浓重腥锈味的空气,将手中的令牌握得更紧了些,目光投向暗河上游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它在指引我们,往上游走。”
“上游?”小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还往里面走?哥们儿,咱们这算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不,这他妈是‘才出鳗口,又向鳗窝’啊!这令牌靠谱吗?万一是那家伙的‘诱饵技能’,故意引我们进去好来个‘瓮中捉鳖’呢?我这身肉可经不起再来一回‘极限求生’了!”
他的吐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眼前的暂时安全并没有带来多少慰藉,反而因为这未知的指引而更加令人不安。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阿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指了指身后下游的方向,那里是他们来时的路,也是巨鳗盘踞、浮尸出没的死亡水域,“回头路走不通了。呆在这里,等这令牌的能量耗尽,或者那家伙找到突破的办法,我们一样是死路一条。”
他晃了晃手中的令牌,那复杂的符号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光:“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那个老人让我们找‘镇物’,这很可能就是关键。跟着它,或许能找到彻底解决这东西的办法,或者……找到另一个出口。”
小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河中那依旧在不断冲击无形屏障、发出恐怖声响的巨鳗,又把话咽了回去。他颓然地点点头,脸上写满了“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悲壮:“行吧行吧……听你的!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点探索精神!就当玩沉浸式恐怖 RpG 了,虽然这游戏体验极其阴间……”
两人不敢再多做停留,谁知道这令牌的力量能持续多久。阿伟将令牌紧紧攥在手中,那冰冷的触感和轻微的震动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坐标。他们再次踏入冰冷刺骨的暗河边缘浅水区,小心翼翼地沿着崎岖湿滑的河岸,朝着上游方向跋涉。
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
手中的令牌仿佛一个无形的护身符。它所过之处,周围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不是光明的驱散,而是一种……“净化”?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浓郁腥气和硫磺刺激感明显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凝的,如同深埋地底的矿物质和朽木混合的气息。河水似乎也变得“干净”了一些,虽然依旧漆黑,但那种仿佛有生命在窥视的粘稠感消失了。
甚至,连一直萦绕在耳边的、来自地底深处的低沉嗡鸣声,也似乎被令牌散发出的某种频率所干扰,变得时断时续,不再那么具有精神压迫感。
然而,这种“安全”并未持续太久。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上游,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更加诡异。河岸两侧的岩壁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粗糙的天然岩石,而是出现了越来越多明显的人工雕凿痕迹!那些扭曲、怪异的古老图案和符号再次出现,比之前在骨洞中看到的更加密集、更加复杂,覆盖了大片的岩壁。图案的核心,依旧是那些蛇形或鳗形的扭曲线条,但它们缠绕的不再仅仅是山水,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星辰轨迹、以及某种……祭祀场面的模糊景象。
而在这些古老刻痕之间,开始出现一些嵌入岩壁的、锈迹斑斑的青铜构件——有的是环状的扣锁,有的是断裂的锁链残骸,甚至还有一些如同灯盏般的凹陷,里面堆积着早已凝固、颜色暗沉如同血块般的物质。
这里,在遥远的过去,似乎是一个规模浩大的人工工程!一个……用于镇压或者封印的场所!
“我滴个乖乖……”小胖看着岩壁上那些绵延不绝的诡异刻痕和青铜残件,咂舌道,“这地方以前是个‘主题公园’吗?还是那种专门供奉‘鳗鱼之神’的邪教圣地?这工程量不小啊,古代人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搞出这么大阵仗的?”
阿伟没有回答,他的心沉了下去。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的部分猜测,这里确实存在一个古老的封印体系。而他们手中的令牌,很可能就是这体系的关键之一。但问题是,封印显然已经松动了,或者说……部分失效了。否则,那“潭主”不可能在外界活动。
他们继续前进,河道逐渐收窄,水流也变得湍急起来,发出更大的轰鸣声。前方出现了一个转弯。
当两人转过弯道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洞窟,比之前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宽阔,手电光(阿伟之前掉入水中时手电筒居然奇迹般地没坏,只是光线更加微弱)和令牌的微光甚至无法照到洞顶和对岸,只能看到一片虚无的黑暗。洞窟的中央,是一个更加深邃、颜色近乎墨黑的巨大水潭,潭水如同沸腾般,不断地翻滚、冒着气泡,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的腥臭和硫磺味,其中还夹杂着一股……类似电气短路般的、焦糊的臭氧味!
而最让人心神震撼的,是洞窟四周的岩壁,以及从潭水中延伸出来的部分。
无数条粗大、锈蚀、甚至已经断裂的青铜锁链,如同巨蟒的尸体,从洞顶垂落,从岩壁伸出,探入那沸腾的墨黑潭水之中!这些锁链每一根都比成年人的大腿还要粗,上面刻满了与令牌上符号类似的古老纹路,只是大多已经被锈蚀和某种强大的力量破坏得模糊不清。许多锁链已经断裂,断口处狰狞扭曲,仿佛是被巨力生生挣断!
而在那些尚且完好的锁链上,以及洞窟四周的岩壁上,贴满了无数黄色的、已经褪色破损的符纸!符纸上的朱砂符文大多黯淡无光,很多甚至已经剥落,随着洞窟中不自然的气流缓缓飘动,发出“窸窣”的声响,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这里,就是封印的核心!或者说……是曾经的核心!
如今,这里只剩下破败、死寂,以及一种即将彻底崩坏的预兆。那沸腾的潭水,那断裂的锁链,那飘落的符纸,无不诉说着封印力量的急剧衰退。
“吼——!!!”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充满脱困喜悦和毁灭欲望的咆哮,猛地从他们身后的下游方向传来!伴随着锁链被剧烈拖拽、岩石崩塌的连绵巨响!
“不好!”阿伟脸色剧变,“它要冲进来了!封印核心松动,它对这里的限制减弱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手中的令牌突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急促而尖锐的震动!同时,脑海中的那个呼唤也变得清晰而急切:
“快!仪式……维持……核心……”
仪式?什么仪式?
阿伟的目光疯狂扫视整个洞窟,最终定格在巨大水潭正前方,一块突出水面的、相对平坦的黑色岩石上。那岩石表面光滑,似乎经过人工打磨,上面刻画着一个复杂的、与令牌上符号同源的巨大法阵!法阵的中央,有几个凹槽,其中最大的一个凹槽的形状……正好与他手中的令牌吻合!
难道……是要将令牌放回去,重新激活封印?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苍白的阴影,如同失控的列车般,猛地从他们来时的河道中冲出,带着漫天挥洒的墨绿色黏液和狂暴的水浪,一头扎进了这巨大的核心洞窟之中!
是“潭主”!它挣脱了下游的束缚,进入了这封印圣殿!
它的体型似乎在这充满破败封印能量的环境中变得更加庞大、更加扭曲!苍白的皮肤下仿佛有暗红色的光芒在流动,那些瘤状物剧烈地搏动着,不断渗出黏液。它那巨大的、布满螺旋骨刺的口器完全张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双苍白眼睛扫过洞窟,最终落在了黑色岩石上的那个法阵,以及手握令牌的阿伟和小胖身上!
充满了刻骨仇恨和贪婪!
它知道!它知道那令牌和法阵是制约它的关键!
“把令牌……给我!!”
一个混合了巨兽咆哮、亡魂哀嚎和精神冲击的、扭曲而模糊的意识流,强行灌入阿伟和小胖的脑海!这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的精神压迫,充满了无尽的恶意和命令!
“卧槽!它……它还会精神沟通?!”小胖吓得魂飞魄散,“这 boss 还会喊话?下一步是不是要放‘全屏大招’了?!”
“不能给它!”阿伟死死攥住令牌,那令牌此刻变得滚烫,仿佛在燃烧,与岩石上的法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小胖!掩护我!我去把令牌放回法阵!”
“掩护?我拿什么掩护?用我这一身正气(肥肉)吗?!”小胖嘴上喊着,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挡在了阿伟身前,尽管他的双腿抖得像筛糠。
“潭主”显然没有耐心等待,它发出一声撕裂耳膜的尖啸,庞大的身躯搅动着潭水,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朝着黑色岩石猛冲过来!所过之处,那些垂落的青铜锁链被它轻易撞断、崩飞,岩壁上的符纸成片地燃烧、化为灰烬!
“快啊!伟哥!”小胖看着那如同天灾般冲来的巨兽,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阿伟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块黑色岩石狂奔而去!脚下的岩石湿滑,身后的腥风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死亡的阴影几乎将他吞噬。
“吼!”
巨鳗猛地甩动身躯,一条粗壮、覆盖着粘液和骨刺的触须状肢体(或许是它的尾巴?)如同巨大的鞭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阿伟狠狠抽来!
“小心!”小胖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勇气,捡起地上一截断裂的青铜锁链碎片,用尽全力朝着那抽来的触须扔去!锁链碎片砸在触须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如同蚍蜉撼树,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但却稍微偏折了那么一丝丝角度!
就是这一丝角度!
恐怖的触须几乎是擦着阿伟的后背掠过,重重地抽打在旁边的岩壁上,碎石飞溅,留下一条深深的沟壑!
阿伟趁机一个前扑,滚到了黑色岩石之上!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那怪物口中喷出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灼热腥气!
他看准法阵中央那个最大的凹槽,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那滚烫的、剧烈震动的令牌,狠狠地按了下去!
“咔嚓!”
令牌严丝合缝地嵌入凹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紧接着——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而古老的能量波动,以令牌为中心,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般,轰然爆发!整个洞窟剧烈地震动起来!法阵上那些黯淡的纹路瞬间被点亮,爆发出刺目的、如同正午阳光般的金色光芒!
光芒如同利剑,刺破了洞窟中积郁千年的黑暗与阴邪!
“嗷——!!!”
“潭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凄厉惨嚎!那金色的光芒照在它苍白粘滑的皮肤上,仿佛强酸泼洒,立刻冒起了滚滚白烟,发出了“嗤嗤”的灼烧声!它那庞大的身躯在光芒中剧烈地扭动、翻滚,试图逃离这圣光的灼烧,却被周围那些尚未完全断裂的青铜锁链本能地缠绕、束缚!
洞窟四周岩壁上那些残存的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道金色的流光,如同飞蛾扑火般射向挣扎的巨鳗,融入金光之中,加强着封印的力量!
地动山摇,水流倒卷!整个地下空间仿佛迎来了末日审判!
阿伟和小胖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强大的能量冲击震得跌坐在岩石上,用手臂挡住刺目的金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神迹般的景象。
“成……成功了?”小胖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在金光中痛苦哀嚎、体积似乎都在缩小的巨鳗,“这‘充电宝’插对接口了?这特效……经费在燃烧啊!”
然而,阿伟的眉头却缓缓皱起。他感觉到,脚下的法阵在爆发出这阵惊人的光芒后,其力量似乎在后继乏力!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那些被点亮的纹路也迅速黯淡下去!嵌入凹槽的令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表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这封印……终究是破损太严重了!这令牌的能量,似乎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无法完成彻底的镇压和修复!
金光迅速消退,洞窟重新被昏暗笼罩,只有令牌和法阵还残留着些许微光。而那“潭主”虽然身受重创,身上大片皮肤被灼烧得焦黑溃烂,冒着白烟,气息也萎靡了许多,但它……并没有被彻底消灭!
它挣脱了那些在金光中暂时恢复活力的锁链,悬浮在墨黑的潭水中,那双苍白眼睛因为痛苦和愤怒而布满了血丝,变得更加狰狞恐怖。它死死地盯着岩石上气喘吁吁的两人,以及那块布满裂纹、光芒迅速消散的令牌,发出了低沉而怨毒的嘶吼。
它知道,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完了……蓝用光了……”小胖看着那虽然重伤但显然还有行动能力的巨鳗,以及几乎彻底黯淡的法阵,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面如死灰,“这他妈是‘体验卡’到期了啊!”
阿伟的心也沉到了谷底。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那墨黑色的潭水中央,沸腾得更加剧烈!一个巨大的、如同漩涡般的空洞出现在水面之下!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的吸力从漩涡中传来!
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吸力,更像是一种……空间的塌陷!或者说,是那“潭主”被部分激活的封印力量,连同这核心洞窟破损的结构,共同引发了一场能量风暴!
“不好!”阿伟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和身旁的小胖一起,被那强大的吸力猛地拉扯,朝着潭水中央的漩涡坠去!
手中的令牌在最后时刻,“啪”的一声,彻底碎裂,化为一捧暗淡的碎屑,消散在空气中。
冰冷的、充满邪恶能量的潭水瞬间将他们淹没。
阿伟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狂暴的水流裹挟着,冲向未知的深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巨鳗不甘的咆哮,以及……仿佛来自遥远地面的、沉闷的雷声?
……
……
雨,还在下。
新竹县东部的山区,被笼罩在一片雨晦天阴之中。石壁潭的方向,传来不同寻常的、如同海啸般的轰鸣声,潭水如同沸腾般上涨、喷发,水势汹涌,隐隐有苍白的电光在水雾中闪烁。
当地年迈的居民紧闭门窗,脸上带着恐惧和敬畏,低声念叨着古老的禁忌。
没有人知道,在那深潭之下,在那交错的地下暗河与破碎的古老封印之中,刚刚结束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较量。
也没有人知道,那两个闯入禁地的年轻人,最终是化为了潭底累累白骨的一部分,还是在那场能量的风暴中,找到了一线不可思议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