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一个混合着无数怨毒男女老幼声音的、非人的咆哮,如同滚雷般从巨妖那张布满獠牙的深渊巨口中碾轧而出,每一个字都饱含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恨意,重重砸在郑成功的心头!
庞大的鲶鱼头颅缓缓低下,那双燃烧着惨绿鬼火的巨瞳,几乎与“靖海”号的船首楼齐平。冰冷的、带着浓烈腥臭的吐息如同实质的寒风,吹得郑成功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虚影在它那巨大的、覆盖着污秽鳞片的头颅周围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
“郑成功!”那混合了万千怨魂的咆哮再次炸响,如同万千锈蚀的铁片在刮擦,“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可还认得……这累累白骨!这沉船之恨!这血祭之仇?!”
鱼精巨大的头颅猛地向旁边一甩,搅动起滔天的黑浪。伴随着哗啦巨响,浑浊的水面下,骤然浮起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无数巨大、腐朽的船体残骸如同被无形之手托举着,缓缓升上水面!断裂的桅杆上缠满了滑腻的水草和贝类,扭曲的船板布满孔洞,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余下铁锈般的暗红和淤泥的墨黑。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这些破败的沉船之间,漂浮着难以计数的森森白骨!人类的骸骨!它们纠缠在破碎的船板之间,卡在扭曲的船舷缝隙里,甚至被巨大的藤壶和牡蛎包裹着,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天空。一些骸骨上还残留着破烂不堪的布片,依稀能辨出是几十年前沿海渔民或商贾的装束。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死寂与怨气,伴随着更加浓郁的腐朽恶臭,扑面而来。
“看到了吗?!郑成功!”鱼精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这些都是你郑家水师造下的孽!三十七年前!‘海蛟号’!满载着三百七十一条人命!你的好父亲郑芝龙,为了他所谓的‘海神献祭’,为了他船队一帆风顺的野心,亲手将他们凿沉在这剑潭之底!用他们的血,他们的魂,他们的绝望哀嚎,供奉给这深潭的‘神明’!”
它巨大的身躯在墨色的潭水中剧烈地搅动,掀起污浊的浪涛拍打着“靖海”号的船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在宣泄着无法平息的愤怒。
“三百七十一条命!他们的怨气,他们的痛苦,他们的不甘,在这冰冷黑暗的潭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沉淀、发酵!滋养了我!也诅咒了我!让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模样!”鱼精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尖厉,如同无数冤魂在同时尖啸,“我吞下他们的血肉,融合他们的怨念!我就是他们的恨!我就是他们的复仇!郑成功!父债子偿!你们郑家欠下的血债,就用你和你整个水师的血肉魂魄,连本带利,给我还回来!”
恐怖的控诉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舰队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一些老水兵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显然想起了那段尘封的、被刻意遗忘的海上血腥往事。沉船血祭……这是海上最古老也最黑暗的禁忌!他们看向郑成功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郑成功挺拔的身躯在鱼精的滔天恨意与控诉面前,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纹丝不动。玄甲映着惨淡的月光,更显冰冷坚硬。他紧握七星剑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仿佛要嵌入那华美的剑柄之中。他迎视着那双燃烧着惨绿鬼火的巨瞳,那里面翻腾的无数扭曲人脸,如同地狱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父亲郑芝龙……那个在他心目中曾经如高山般巍峨、又如大海般深沉复杂的男人。他开创了庞大的海上帝国,也留下了无数血腥的印记。沉船血祭……郑成功并非全然不知,那在父亲早期纵横四海的岁月里,为了震慑对手、祈求虚无缥缈的“海神”庇佑,确曾有过几桩被刻意模糊的、极其残酷的旧事。只是他从未想过,其中一桩,竟如此惨烈,就发生在这看似平静的剑潭之底!三百七十一条无辜性命!这沉重的孽债,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带着冰冷刺骨的潭水气息,轰然压在他的肩头!
然而,那只是一瞬的沉重。
郑成功的眼底,风暴骤起!那不是愧疚的风暴,而是愤怒的风暴!是面对邪魔、面对阻挠、面对不公命运时,那永不屈服的熊熊烈焰!
“孽畜!”郑成功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骤然爆发,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凛然正气,竟将鱼精那充满怨毒的咆哮生生压下一头!“陈年旧怨,血债累累,此乃天理难容之罪!然——”
他猛地踏前一步,足下的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中的七星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嗡鸣声陡然变得清越激昂,剑鞘周围竟隐隐有淡金色的光晕流转!
“此乃郑芝龙之过!非我郑家水师今日之责!更非大明光复河山之罪!”郑成功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剑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带着一种驱散阴霾的力量,“尔等含冤而殁,身化怨灵,情有可悯!然不思轮回解脱,反与妖邪合污,戕害无辜将士,掀起滔天血浪,阻我王师光复故土!此等行径,与当年屠戮尔等之凶徒何异?!”
他手中的七星剑猛地向前一指,剑尖直指鱼精那庞大的头颅,锋芒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