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雷的余威尚未散尽,葬星原的地面还在微微震颤。陈观棋扶着陆九思站在星眼井旁,看着裂缝中不断涌出的黑气与海水交织成的旋涡,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渊魇的嘶吼声虽已减弱,却如同附骨之疽,顺着地脉的震颤传来,提醒着他们危机远未结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九思的声音带着虚弱,龙元玉佩的金光在他掌心忽明忽暗,“地脉先生的残魂只能暂时逼退渊魇,暗河里的海水还在往上涨,用不了半个时辰,整个星眼井就会被淹没。”
陈观棋低头看向手中的桃木剑,剑身上还残留着雷火灼烧的焦痕。刚才引动血雷时,他几乎耗尽了全身阳气,此刻连握紧剑柄都觉得吃力。他瞥了眼星象仪,铜盘上的星轨已经彻底紊乱,指针疯狂旋转,显然受地脉震荡的影响极大,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再用风水引雷术。
就在这时,一阵“嗡鸣”声突然从空中传来,像是有巨大的翅膀在扇动。陈观棋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白影冲破云层,骑着一只青铜铸就的机关鸟俯冲而下,鸟喙处的尖刺在晨光中闪着冷光,正是玄枢阁的白鹤龄!
“白师姐!”陆九思又惊又喜,几乎要从陈观棋怀里挣脱出去。机关鸟的速度极快,转眼就落在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翅膀收拢时发出“咔嗒”的机械声,鹤首处的青铜眼珠转动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海水。
白鹤龄从机关鸟背上跃下,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与这满目疮痍的荒原格格不入。她手中托着枚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光滑如镜,边缘刻着繁复的地脉纹,正是玄枢阁的至宝“地脉镜”。
“再晚来一步,你们就要变成渊魇的点心了。”白鹤龄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清冷,眼神却在扫过陈观棋和陆九思的伤口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阁主收到你的传讯玉符时,你已经引动血雷了。”
陈观棋这才想起怀中发烫的传讯玉符——刚才情急之下,他竟忘了自己早已捏碎了玉符。他看着白鹤龄手中的地脉镜,镜面正泛着淡淡的青光,隐隐与星眼井的地脉产生共鸣,“这镜子能镇压渊魇?”
“不止。”白鹤龄举起地脉镜,镜面突然对准涌来的海水,“玄枢阁的古籍记载,地脉镜能暂时切断地脉与外界的连接。星脉与海眼的阴气之所以能共鸣,全靠暗河这条通道,只要用镜光封住暗河入口,渊魇就暂时过不来。”
话音未落,她屈指在镜面上轻轻一弹。青铜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青光,如同道流动的光河,顺着地面的裂隙蔓延,所过之处,涌来的海水瞬间冻结成冰,连带着那些在水中浮动的渊魇触须,也被冻在冰层里,僵在半空动弹不得,触须顶端的白光在青光中迅速黯淡,像是被抽走了生气。
“有效!”陈观棋眼前一亮,看着不断冻结的海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许。陆九思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龙元玉佩的金光与地脉镜的青光交相辉映,在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白鹤龄却没有丝毫放松,她走到星眼井旁,看着裂缝中翻滚的漩涡,眉头紧紧蹙起:“地脉镜只能撑一个时辰。暗河的水压极大,镜光的封印迟早会被冲垮,而且……”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陈观棋身上,“你师父的残魂快撑不住了。”
陈观棋的心猛地一沉。他顺着白鹤龄的目光看向井口,裂缝中的灰影已经变得极其稀薄,像是随时会被漩涡吞噬。地脉先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锁链摩擦的脆响:“观棋……别管我……让白丫头……带你们走……”
“我不走!”陈观棋几乎是嘶吼出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与黑色的海水融在一起,“师父用残魂护着我们,我怎么能丢下他?”
白鹤龄从袖中掏出个黄绸布包,放在地上解开,里面露出十张泛着红光的符纸,正是玄枢阁威力最强的“雷火符”。符纸边缘用朱砂画着雷纹,隐隐有电光流转,显然是用极阳之物炼制而成。
“阁主料到会有这么一步。”白鹤龄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眼神复杂地看着陈观棋,“这些雷火符能炸开星眼井的封印,彻底阻断暗河与地脉的连接。但你要想清楚——封印一破,你师父的残魂会瞬间被雷火吞噬,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空气瞬间凝固。陆九思的呼吸骤然停滞,下意识地看向陈观棋,发现少年的嘴唇已经咬得发白,握着桃木剑的手在微微颤抖。炸开封印,就意味着要亲手毁掉师父最后的存在;不炸,渊魇迟早会冲破地脉镜的封印,顺着暗河吞噬天下。
这哪里是选择,分明是剜心剔骨的煎熬。
“白师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陆九思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想起父亲手札里写的玄枢阁秘术,“阁中不是有‘镇魂阵’吗?能不能……能不能先护住地脉先生的残魂?”
白鹤龄摇了摇头,指尖划过地脉镜的边缘,镜面的青光又黯淡了几分:“镇魂阵需要至少三位阳年阳月生的修士主持,我们现在只有三个人,你还受了重伤,根本撑不起来。而且渊魇的阴气已经污染了周围的地脉,就算布下阵,也只会被阴气冲垮。”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两人最后的希望。陈观棋看着裂缝中越来越稀薄的灰影,想起师父在星晶里说的那句“等你足够强,便忘了师父吧”,原来从一开始,师父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本事大不是为了牺牲,是为了救更多人。”陈观棋突然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这是师父教我的第一句话。”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雷火符,符纸入手滚烫,像是握着一团跳动的火焰,“但他没说,有些牺牲,从一开始就避不开。”
陆九思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看着陈观棋将雷火符一张张贴在星眼井的井壁上,符纸与裂缝中的黑气一触,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红光与黑气交织,映得少年的侧脸忽明忽暗,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师父,等我。”陈观棋的指尖轻轻抚过符纸,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等我查明天枢支的阴谋,查清渊魇与星魂的联系,会回来给你立一块最好的碑,把你说的那些没说完的故事,都刻在上面。”
井中的灰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地脉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却带着释然的轻笑,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好徒弟……记得……碑上要刻‘地脉守义’四个字……”
“我记住了。”陈观棋的声音哽咽,却不再犹豫。他后退三步,与陆九思、白鹤龄站在一起,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张符纸——这是引雷符,用来引爆井壁上的雷火符。
白鹤龄将地脉镜举过头顶,镜面的青光催至极致,在他们身前形成一道坚固的光盾:“渊魇闻到雷火味会发狂,等下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陆九思紧紧攥着龙元玉佩,将脸埋在陈观棋的背上,不敢再看星眼井的方向。陈观棋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阳气,猛地将引雷符掷向井壁!
“轰——!”
雷火符被引动的瞬间,整口星眼井都炸开了。十道红光如同十条火龙,从井壁的裂缝中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井口的旋涡。黑气与海水在雷火中剧烈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渊魇的嘶吼声变得异常尖锐,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地脉先生的笑声在雷火中回荡,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最后彻底消散在轰鸣中。陈观棋死死咬着牙,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却始终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所有的决心都会崩塌。
雷火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当烟尘散去,星眼井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还在冒着青烟,暗河的海水被雷火煮沸,冒着白色的蒸汽,再也看不到渊魇的踪迹。地脉镜的青光笼罩着深坑,将残存的阴气牢牢锁在里面,形成一道暂时的封印。
白鹤龄收起地脉镜,看着深坑的眼神带着凝重:“雷火符只是暂时阻断了暗河,要想彻底解决渊魇,还得去东海的海眼。”她看向陈观棋,发现少年正蹲在坑边,用手指在焦黑的泥土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地脉守义”四个字。
“玄枢阁的人已经在海眼边缘布下了阵法。”白鹤龄的声音放柔了些,“阁主让我来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陈观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地上的四个字轻轻抹平,像是在与师父做最后的告别。他站起身,拍了拍陆九思的肩膀,发现少年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龙元玉佩的金光贴在他的后心,带着安稳的温度。
“去。”陈观棋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但不是作为玄枢阁的弟子,是作为地脉支的陈观棋。”他抬头望向东方,海眼的方向隐没在晨光里,却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召唤,“我要亲手了结这一切,为了师父,也为了那些被渊魇吞噬的人。”
白鹤龄看着他眼中的光,突然想起阁主临行前的话:“地脉支的孩子,骨头里都刻着‘守义’两个字,只要他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嘴角勾起一抹罕见的浅笑,转身走向机关鸟,“机关鸟能坐三个人,我们先回玄枢阁休整,三天后出发去海眼。”
陈观棋小心翼翼地将陆九思抱上机关鸟,少年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最后看了眼星眼井的深坑,仿佛还能听到师父那句“好徒弟”在风中回荡。
机关鸟再次腾空,翅膀扇动的“嗡鸣”声渐渐远去。葬星原的荒原上,只剩下那个冒着青烟的深坑,和坑边那四个被抹平的字,仿佛在诉说着一场关于牺牲与守义的故事。
而在深坑底部,一块焦黑的铜钱耳坠静静躺在泥土里,正是陈观棋不小心遗落的。耳坠的背面,那半片残缺的云纹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像是在预示着,这场围绕着地脉与道义的旅程,才刚刚走到中途。东海的海眼在等待着他们,昆仑冰窟的阴影也未散去,而陈观棋知道,只要心中的“义”字不灭,无论前路多险,他都会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