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眼井的封印还在微微震颤,陈观棋的桃木剑插在青石板缝隙里,剑穗上的铜铃随着气流轻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他盯着离井口只剩半步的村民们,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料——守村老者的脚尖已经悬在封印边缘,青黑色的石缝里渗出的寒气正舔舐着他的鞋底,而那个梳总角的孩童被两名妇人架着,小手在空中胡乱抓挠,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在无声地求救。
“陈观棋!”陆九思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刚用龙元玉佩的金光逼退两名被蛊虫控制的壮汉,手臂上已被对方指甲划出三道血痕,伤口处泛着与村民们相似的青黑,“我快撑不住了!这些人的魂魄被星魂蛊缠得太紧,金光只能让他们愣一瞬!”
陈观棋的手下意识摸向怀中的传讯玉符,那枚鸽子蛋大小的白玉符此刻烫得惊人,符身刻着的玄枢阁云纹隐隐发亮,仿佛在催促他捏碎。捏碎它,玄枢阁的长老会带着高手驰援,以阁中秘术或许能压制住星魂蛊;可他更清楚,玄枢阁的人向来“重利轻情”,当年地脉先生求援时,阁中便是以“时机未到”为由推脱,如今赶来,未必会管这些村民的死活,说不定还会趁机夺取星眼井的控制权。
“犹豫什么?”雾气中传来罗烟慵懒的声音,她不知何时已退到陨石坑边缘,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困局,猩红的袍摆在蓝火映照下如同流动的血,“捏碎玉符啊,说不定你的玄枢阁‘盟友’能救你一命呢?”她指尖的金蚕蛊突然跃起,在半空吐出丝来,银丝落在最近的村民身上,那人立刻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朝着井口倒去。
“住手!”陈观棋猛地拔剑,桃木剑的阳气如匹练般扫过,将银丝斩断。但这片刻的分神已足够致命——架着孩童的两名妇人突然发力,将孩子朝着井口推去!
“不要!”陆九思嘶吼着扑过去,指尖堪堪抓住孩童的衣角,却被妇人反手一推,踉跄着撞在陨石坑边缘,后腰磕在尖锐的石棱上,疼得他眼前发黑。龙元玉佩从怀中滑落,滚到陈观棋脚边,金光骤然黯淡,村民们眼中的清明瞬间被空洞取代,脚步又朝着井口挪近了半寸。
陈观棋弯腰去捡玉佩,指尖刚触到温润的玉面,井中突然传来地脉先生微弱的声音:“观棋……别管我……”那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守住……守住封印……”
他猛地抬头,透过青石板的缝隙往下看,井底深处隐约可见道模糊的灰影,正被无数银灰色的丝线缠绕,那些丝线里裹着的星魂正疯狂啃噬着灰影的轮廓。师父的魂魄,已经快要散了。
一边是即将坠入井中的无辜村民,一边是用魂魄镇井的师父,怀里的传讯玉符还在灼烧着掌心,仿佛在嘲笑他的迟疑。陈观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龙元玉佩上,玉符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红光,映出他眼底的挣扎与痛苦。
“我来!”
陆九思的声音突然炸响,他捂着后腰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挂着血丝,眼神却亮得惊人。不等陈观棋反应,少年已狠狠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珠甩在龙元玉佩上——那是他第一次主动以精血催动玉佩,金色的光芒瞬间暴涨,如同陡然升起的小太阳,将整个陨石坑照得如同白昼!
“我爹娘说过,人枢支的本事从来不是杀人,是‘唤魂’!”陆九思的声音因失血而有些发飘,却异常坚定,他双手结出个复杂的手印,拇指与食指相扣,其余三指张开,指尖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画出个扭曲的星纹,“哪怕只有一丝清明,我也能把他们从星魂手里拉回来!”
金光扫过村民们的脸,奇迹发生了——守村老者突然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挣扎,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像是在与体内的蛊虫对抗;那个被架着的孩童突然死死咬住一名妇人的胳膊,孩童的牙齿虽小,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疼得妇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动作出现了刹那的迟滞。
“有用!”陈观棋心头巨震,立刻挥动桃木剑,将阳气注入陆九思布下的星纹中。金红两色光芒交织成网,笼罩在村民们头顶,那些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纷纷闪过或深或浅的清明,脚步也渐渐放缓。
罗烟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她微微挑眉,猩红的袍袖轻轻拂过陨石坑边缘的蓝火,火光明灭间,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有趣,倒是我小看了人枢支的余孽。”她突然抬手,金蚕蛊再次跃起,这一次,蛊虫的目标不再是村民,而是陆九思脚下的星纹,“那就让我看看,你这点微末道行,能撑到几时!”
金蚕蛊吐出的银丝在空中织成张网,朝着星纹罩去。陆九思脸色骤变,他能感觉到星魂蛊与金蚕蛊之间的联系——罗烟竟是想借母蛊之力,强行催发村民体内的子蛊!
“陈观棋!左后方!”陆九思嘶吼着变换手印,星纹的光芒突然向内收缩,将村民们圈在更小的范围里,试图用密集的金光压制蛊虫。但这举动无疑是饮鸩止渴,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角溢出的血丝滴落在星纹上,竟让金光泛起阵诡异的暗红。
陈观棋的桃木剑如灵蛇般窜出,剑尖精准地刺在银丝织成的网上。阳气与蛊毒碰撞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银丝迅速变黑,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顺着剑身往上爬,朝着陈观棋的手腕蔓延。
“这些蛊虫被她用星魂养过,不怕阳气!”陈观棋心头一沉,手腕翻转间将桃木剑插进地面,借着剑身与地脉的连接,将阳气导入地下,再从星纹边缘爆发出来——这是地脉支的“转阳术”,能暂时将阳气转化为地脉浊气,克制阴邪之物。
“嘭!”
浊气与银丝碰撞,发出沉闷的爆响。金蚕蛊发出痛苦的嘶鸣,在空中翻滚着坠向罗烟,蛊虫的体表已出现焦黑的痕迹。罗烟脸色铁青,伸手接住蛊虫,指尖溢出的黑气迅速包裹住它,才勉强稳住蛊虫的气息。
“有点意思。”罗烟的声音冷了下来,她突然拍了拍手,陨石坑边缘的雾气中,竟又走出十名云策堂弟子,每人手中都提着个新的竹笼,笼子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既然你喜欢救人,那这些刚出生的娃娃,你也一起救了如何?”
陆九思的动作猛地一顿,星纹的光芒剧烈晃动。他看着那些竹笼,听着里面稚嫩的哭声,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自己爹娘留下的笔记里写过,刚出生的婴儿魂魄最纯,最容易被星魂附身,也最容易……被当作祭品。
“你敢!”陈观棋目眦欲裂,桃木剑的阳气催至极致,竟在他周身形成道赤色的光焰,“罗烟,你若敢动这些孩子,我定让你魂飞魄散!”
“哦?是吗?”罗烟轻笑一声,突然抬脚,将离她最近的竹笼踢向星眼井,“那你倒是来试试。”
竹笼在空中划过道弧线,朝着守村老者头顶坠去。老者眼中闪过丝极快的清明,他猛地抬头,竟用自己的后背生生接住了竹笼!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老者压抑的闷哼——竹笼的边缘磕在他的脊梁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爹!”人群中突然冲出个年轻汉子,他原本也被蛊虫控制,此刻却像是被老者的举动惊醒,嘶吼着扑向竹笼,将老者和孩子护在身下。更多的村民被这一幕触动,眼中的清明越来越盛,甚至有人开始主动推开身边还在被蛊虫控制的同伴。
“看到了吗?”陆九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却异常响亮,“魂魄只要还有一丝牵挂,就不会被彻底吞噬!这就是你们这些靠邪术害人的家伙永远不懂的东西!”他猛地将双手按在星纹上,全身的精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涌入星纹之中。
“陆九思!你疯了!”陈观棋惊怒交加,他能感觉到少年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龙元玉佩的金光已经亮到刺眼,却带着种燃烧殆尽的决绝。
“能……能救一个是一个……”陆九思的声音越来越低,视线开始模糊,却死死盯着那些逐渐清醒的村民,“我爹娘……当年也是这么做的……”
金光骤然暴涨,如同太阳爆发,将整个葬星原照得如同白昼。村民们体内的星魂蛊在强光中发出凄厉的嘶鸣,纷纷从七窍中钻出,化作缕缕青烟消散。那个梳总角的孩童揉了揉眼睛,看着身边的景象,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喊着“娘”。
罗烟被强光逼得后退数步,看着那些彻底清醒的村民,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陆九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知道,自己又输了。
“陈观棋,你给我记着。”罗烟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猩红的身影迅速隐入雾气,“昆仑冰窟,我等着你和你这小友一起……陪葬!”
雾气散去,云策堂的弟子早已不见踪影。村民们围着陆九思,七手八脚地想给他喂水,守村老者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晒干的肉干,想塞进陆九思嘴里。
陈观棋抱着陆九思,指尖探向他的脉搏,只觉得那跳动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龙元玉佩的金光已经彻底黯淡,贴在少年胸口,如同块普通的玉石。
“撑住……”陈观棋的声音发颤,他将自己的阳气源源不断地渡给陆九思,“你不是想知道你爹娘的事吗?我带你去找玄枢阁的墨阁主,他一定知道……”
陆九思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嘴角扯出个虚弱的笑:“陈哥……我好像……看到我爹娘了……他们在……在星眼井里……对我笑呢……”
“别胡说!”陈观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陆九思苍白的脸上,“你还没告诉我,人枢支的唤魂术……到底有几重……”
少年的眼睛又缓缓闭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陈观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抬头看向星眼井的封印,那里的青石板上,龙元玉佩与星核嵌合的地方,竟渗出丝极淡的金光,顺着石缝往井底钻去。
守村老者叹了口气,递给陈观棋个水囊:“年轻人,往昆仑去的路难走,带着这个吧。”他指了指陆九思胸口的玉佩,“这玉认主,他只要还有口气,玉佩就不会让他走。”
陈观棋接过水囊,指尖触到粗糙的皮囊,突然想起陆九思刚才的话——“魂魄只要还有一丝牵挂,就不会被彻底吞噬”。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少年,又看了看星眼井深处那道微弱的灰影,突然握紧了拳头。
昆仑冰窟也好,天枢门主也罢,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带着陆九思走下去。
村民们自发地找来木板,做成简易的担架,小心翼翼地将陆九思抬上去。陈观棋扛起桃木剑,走在担架旁,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那里,是昆仑的方向,是罗烟留下的最后战场,也是他们必须踏上的路。
星眼井的封印在身后缓缓隐去,青石板上的金光与红光渐渐融合,形成道淡淡的光晕,如同只守护的眼睛,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荒原尽头。而井底深处,地脉先生的魂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原本模糊的轮廓微微动了动,朝着井口的方向,露出抹释然的浅笑。
这场两难的抉择,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走向了下一段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