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棋的视线死死黏在古尸鳞甲的缝隙间,那些灰扑扑的布条随着怪物的呼吸轻轻颤动,像一簇簇被囚禁的火苗。肩头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王婶坐在晒谷场边纳鞋底的样子突然撞进脑海——她总爱在袖口绣几朵粉白海棠,说给孙女做嫁妆时能添点喜气,上次见她,那半朵海棠刚绣完最后一针。还有李伯,烟袋锅子上永远系着块磨得发白的蓝布巾,说是年轻时老伴给缝的,脏了就洗,洗破了就补,舍不得丢……
“咳……”他捂着脱臼的左肩,猛地咳出一口血沫,视线却亮了起来。怀里有个硬物硌着胸口,是小妹失踪前塞给他的帕子。那丫头总说自己手笨,却偷偷绣了块太阳花帕子,针脚歪歪扭扭,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雏菊,她却得意地说:“哥,这个太阳花能辟邪,你带着!”
古尸还在油灯阵里挣扎,每一次挥爪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却总在靠近油灯时被火光逼退。陆九思扶着白鹤龄退到陈观棋身边,急道:“它快挣脱了!这些火苗撑不了多久!”
陈观棋没应声,只是攥紧了那块帕子。布料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还留着小妹绣错时扯出的线头。他深吸一口气,忍着骨头摩擦的剧痛,猛地将帕子朝古尸掷了过去。
帕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落在古尸颈间的鳞甲缝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古尸的巨爪僵在半空,猩红的眼瞳死死盯着那块歪歪扭扭的太阳花帕子,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暴怒的咆哮,而是一声低沉的、近乎呜咽的低吼。它的头颅微微前倾,像是在辨认那粗糙的针脚,又像是在嗅闻帕子上残留的、属于少女的淡淡皂角香。
“这是……”陆九思惊得说不出话。他分明看见,古尸鳞甲里那些原本躁动的布条,此刻竟都朝着太阳花帕子的方向靠拢,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王婶的海棠绣布、李伯的蓝布巾、还有张大叔补丁上的粗麻线……无数细碎的布料在古尸身上轻轻颤动,像是在低声诉说。
“是念想……”白鹤龄的声音带着颤抖,眼中泛起泪光,“这些布条里藏着的,是他们没说完的话,没做完的事。王婶还没绣完嫁妆,李伯还没教孙子装烟袋,小妹还等着看哥平安回家……”
古尸的动作彻底停了。它颈间的肌肉微微抽搐,似乎想抬手扯掉那块帕子,却在触到布料的瞬间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一般。帕子上的太阳花在火光中泛着暖黄的光,竟在它颈间烙下一圈浅浅的金痕。那些原本肆虐的尸气,在金痕周围一点点淡去,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肉——那皮肉上,竟隐约能看到几道旧伤,像是被农具划开的口子,带着烟火气的疤痕。
陈观棋看着那道疤痕,突然想起村里的老人们说过,古尸原本也是人,是被邪术炼化成了怪物。他捂着肩,哑声笑道:“原来你也记得啊……记得田埂上的草,记得灶台上的烟……”
古尸喉咙里的呜咽声越来越低,眼瞳中的猩红渐渐褪去,露出一点浑浊的灰。它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口那些靠拢的布条,仿佛在透过这些碎片,拼凑一个被遗忘的梦。油灯的火光映在它脸上,第一次没有激起暴怒,反而让它微微眯起了眼,像是在感受久违的暖意。
陆九思喃喃道:“生魂的气息压过了尸气……不,是这些带着温度的念想,唤醒了它骨子里最后一点人的东西。”
陈观棋望着古尸颈间那块太阳花帕子,突然觉得肩头的痛好像轻了些。小妹说的没错,这太阳花真的能辟邪——辟的不是外在的邪祟,是心里那点快要熄灭的光。
古尸站在原地,不再攻击,也不再挣扎。无数布条在它身上轻轻拂动,像无数只手,温柔地按住了这头失控的怪物。而那块歪歪扭扭的太阳花帕子,正散发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却足以穿透黑暗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