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穴入口的腥风还未散尽,裴无咎的惨叫声已被巨影的咆哮吞没。他蜷缩在碎石堆里,胸口塌陷了一块,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嘴角溢出的黑血在地上积成一滩,散发着浓郁的尸煞味——刚才那记巨爪虽未直接拍中他,罡风余劲却已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不……不可能……”裴无咎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具转身的巨影。它青灰色的脊背对着自己,玄阴龙鳞在岩壁幽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刚才还被仿铃操控得如臂使指的怪物,此刻竟像看待死物般盯着自己,猩红的眼瞳里没有丝毫犹豫。
“它是我炼的……它该听我的……”裴无咎疯了般抓起身旁的碎石,朝着巨影砸去,“你看清楚!是我用百年尸煞喂你!是我帮你凝结龙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怪物!”
回应他的,是巨影再次抬起的巨爪。
这一次,巨爪上的暗金色罡风比之前更加凝练,爪尖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紫芒——那是龙气与尸煞彻底剥离后,纯粹地脉龙威的征兆。古尸灵智本就未开,此前全靠仿铃的尸煞音波操控,如今真铃残片的清越声打破了操控,它便本能地将最近的尸煞源(裴无咎)视作必须清除的异类。
“吼——!”
巨影咆哮着前冲,庞大的身躯撞得岩壁簌簌掉灰,带起的气浪掀得裴无咎的黑袍猎猎作响。他看着那只遮天蔽日的巨爪压来,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连滚带爬地从怀里掏出一面漆黑的骨盾——那是用七具童男童女的颅骨熔炼而成的尸气盾,能挡住筑基期修士的全力一击,是他最后的保命符。
“尸煞盾,起!”
裴无咎将全身残存的尸气灌注其中,骨盾瞬间膨胀至丈许宽,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啸,试图用阴邪之气逼退巨影。
然而,这一次,尸气成了催命符。
巨爪落下的瞬间,暗金色罡风与骨盾上的人脸碰撞,那些凄厉的尖啸戛然而止,人脸如同被烈火灼烧般迅速扭曲、消融。骨盾表面的黑色迅速褪去,露出底下惨白的骨质,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咔嚓!”
尸气盾从中心开始崩裂,裂纹如蛛网般蔓延,转眼就碎成了无数片。罡风余劲未消,带着破竹之势拍在裴无咎胸口。
“噗——”
他像被投石机击中的布袋,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龙穴深处的山壁上。撞击的力量让山壁凹陷了半尺,无数碎石落下将他掩埋了大半。等烟尘散去,只见裴无咎瘫软在石堆里,黑袍被血浸透,胸口的塌陷处露出森白的肋骨,嘴里不断涌出黑血,显然已是油尽灯枯。
“为……为什么……”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不远处的真铃残片。那枚巴掌大的碎片正躺在陈观棋脚边,金芒虽弱,却像一根刺,扎得他心口剧痛。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处心积虑布局数十年,用初代长老尸身炼尸,用玄枢阁秘法仿铃,甚至不惜自损寿元催化龙鳞,到头来,竟会败在一块不起眼的铃片上。
陈观棋看着气绝的裴无咎,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扶着岩壁缓缓站直,胸口的四象佩还在发烫,里面融合的地脉龙气正顺着血脉流转,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左臂的黑气被龙气死死锁在肘间,虽仍在蠕动,却再难前进一步。
“结束了吗?”陆九思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里还攥着那枚真铃残片。刚才巨影反戈一击时,他趁机捡起了碎片,此刻铃身传来的温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白鹤龄也跟了上来,她用最后一丝灵力处理了伤口,脸色依旧苍白,却已能站稳。她望着那具杀死裴无咎后便静止不动的巨影,眉头紧锁:“没结束。它只是暂时失去了目标,一旦龙气与残存的尸煞再次失衡,恐怕会更危险。”
话音刚落,巨影突然动了。
它没有转向陈观棋三人,而是缓缓低下头,猩红的眼瞳盯着自己青灰色的手掌。玄阴龙鳞正在一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泛着淡金色的皮肤——那是被地脉龙气滋养的、初代玄枢阁长老的原本肤色。
随着鳞片剥落,巨影的身躯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从三丈高渐渐缩至常人大小,腐烂的脸皮褪去,露出一张清癯的老者面容,只是双目依旧是猩红的眼瞳,没有丝毫生气。
“这是……”陆九思惊讶地张大了嘴,“它在变回原样?”
陈观棋却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抚过四象佩:“不是变回原样,是龙气在净化尸煞,却又无法完全根除。你看它的眉心。”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老者眉心处,那点被裴无咎篡改的符文正在闪烁红光,与真铃残片的金芒遥遥相对,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每当金芒亮一分,红光就弱一分,反之亦然,仿佛在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它在等。”陈观棋低声道,“等龙气与尸煞决出胜负,等下一个‘指令’。”
他的目光落在陆九思手中的真铃残片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裴无咎已死,仿铃已碎,如今能影响这具躯体的,只有这枚真正的镇尸铃残片。是彻底净化它,让初代长老的尸身得以安息?还是……利用它体内的地脉龙气,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老者突然抬起头,猩红的眼瞳看向陈观棋胸口的四象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表达某种渴望。四象佩上的青龙与白虎纹路同时亮起,与老者体内的龙气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它想要四象佩。”白鹤龄瞬间反应过来,“初代长老当年就是守护四象佩的人,或许这是他残存的本能!”
陈观棋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四象聚,阴阳定,地脉宁,天下平。”难道说,让初代长老的尸身安息的关键,恰恰是集齐四象佩?
“九思,铃。”陈观棋伸出手。
陆九思没有犹豫,将真铃残片放在他掌心。残片刚接触到陈观棋的皮肤,就发出“嗡”的一声轻响,金芒与他体内的龙气交织,顺着他的手臂涌入四象佩。
“天地无极,引!”
陈观棋低喝一声,将残片按在四象佩上。刹那间,金红两色的光芒从玉佩与铃片的接触点爆发,形成一道光柱直冲天际,将整个龙穴照得如同白昼。老者沐浴在光柱中,猩红的眼瞳剧烈闪烁,眉心的红光与金芒反复拉锯,最终,红光渐渐黯淡,被金芒彻底吞噬。
“呃……”
老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解脱,又像是释然。他的身躯在光柱中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融入四象佩中。最后消失前,他的目光在陈观棋、陆九思和白鹤龄脸上一一扫过,仿佛在传递着某种讯息。
光柱散去时,龙穴恢复了宁静。
裴无咎的尸体早已冰冷,巨影消失无踪,只剩下满地的碎石和那枚静静躺在陈观棋掌心的真铃残片——此刻它已彻底失去光泽,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青铜碎片。
陈观棋握紧碎片,又看了看胸口那枚更加温润的四象佩,突然感觉到地脉深处传来一阵柔和的震动,不再是之前的狂暴,而是像沉睡的巨兽终于舒展了身躯。
“结束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却也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陆九思和白鹤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朝阳的光芒穿过龙穴的裂缝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温暖的气息,驱散了最后一丝阴寒。
远处传来苏青带着村民们的呼喊声,带着焦急和期待。
陈观棋深吸一口气,迎着光走去。陆九思和白鹤龄一左一右跟上,三人的影子在晨光中交叠,又被拉得很长。
龙穴的劫难终是落幕,但陈观棋左臂那道未散的黑气,四象佩上尚未亮起的另外两仪纹路,还有玄枢阁初代长老与四象佩的隐秘……都像埋下的种子,在晨光中悄然扎根。
他们知道,这不是终点。黑土屯外的世界很大,玄枢阁的山门在云雾深处矗立,还有更多的秘密和挑战,在等待着三个少年少女。
但此刻,他们只想迎着朝阳,走出这座埋葬了太多恩怨的龙穴,去尝尝张大爷新酿的米酒,去看看真正安宁的黑土屯晨光。
毕竟,历经生死后才明白,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惊天的秘密,而是能并肩走向黎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