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棋盯着桃木剑上冒起的白烟,剑刃沾着的“见血封喉”汁液正滋滋作响,与腐心藤的绿汁绞成一团黑雾。他忽然想起师父手札里的话:“南疆瘴林多奇毒,最烈者非见血封喉,乃‘相生’之理——断肠草能解砒霜,鸩酒可克蛇毒,毒与毒撞在一处,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催生出更凶的东西。”
“这法子管用!”陆九思举着火把凑近,火光里能看见腐心藤的断口在抽搐,绿汁滴在地上,竟烧出一个个小坑,“刚才用火药都炸不烂的藤蔓,现在跟化了似的!”
赵虎蹲在地上扒拉背包,突然喊了一声:“我找到这个!”他举着个陶罐站起来,罐口塞着布团,“这是从乙九尸体旁捡到的,上面贴着张字条,写着‘克腐心藤,需此物’。”
陈观棋接过陶罐,刚拔开布团就闻到股刺鼻的酸臭味,像是陈年的老醋混了铁锈。他往罐里瞥了一眼,里面是暗褐色的膏体,表面浮着层白沫,隐约能看见草根和虫壳。
“这是‘烂根膏’。”野狗突然凑过来嗅了嗅,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它对这气味似乎很熟悉。陈观棋突然想起,之前在绿鳞坡农户家借宿时,老农说过有种偏方,用腐叶、硫磺和蛇蜕熬成膏,专治藤蔓缠树的毛病,只是气味能熏死耗子。
“乙九果然不是内应。”他用剑尖挑了点膏体,抹在桃木剑上,“他早备着克腐心藤的东西,只是没来得及用就被杀了。”
话音未落,毒泉洞口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动。陈观棋举剑戒备,却见从雾气里飘出片巨大的荷叶,叶上坐着个穿灰布衫的老者,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雕着只小乌龟。
“小友用见血封喉克腐心藤,倒是机智。”老者的声音像风吹过竹筒,“只是这藤的根在泉底,不除根,砍多少都没用。”
陆九思握紧腰间的匕首:“你是谁?从洞里出来的?”
老者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老夫是守泉人,住这坡底三十年了。你们刚才炸泉眼时,老夫正在洞底喂鱼呢。”他用竹杖指了指洞口,“这腐心藤的根,缠在千年石龟的背上,石龟一动,藤就疯长,石龟不动,藤就休眠。”
陈观棋盯着他的竹杖:“您认识乙九?”
老者的笑容淡了些:“乙九小时候常来泉边玩,总爱偷老夫的莲子吃。他娘走得早,爹又是个酒鬼,还是老夫看着他长大的。”他摸出个皱巴巴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几颗干瘪的莲子,“这是他去年给我送的,说在落星坡采的,比别处的甜。”
赵虎突然道:“那您知道落星坡的玉龟吗?乙九的手札里画过,说那是镇脉龟。”
老者的眼神暗了暗:“镇脉龟……老夫只知道,三百年前,这绿鳞坡本叫‘落星坡’,后来出了个疯道士,说坡下埋着条恶龙,非要改名‘绿鳞’镇邪。自那以后,泉里就开始长腐心藤了。”
他用竹杖敲了敲荷叶,荷叶竟缓缓漂向洞口:“你们要是想除根,跟老夫来。洞底的石龟背上有个凹槽,正好能放下落星坡的玉龟甲,拼在一起,藤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陈观棋看向陆九思,陆九思点头:“手札里说,镇脉龟的背甲是分体的,需集齐七片才能合为一体。乙九的尸体上少了块衣角,说不定是被人撕去当信物了,那衣角上肯定绣着玉龟甲的位置。”
“那还等什么?”赵虎扛起火药包,“正好把剩下的火药都用上,炸了这破藤!”
野狗突然对着老者低吼,前爪扒拉着陈观棋的裤腿,像是在警告。陈观棋低头时,看见老者的竹杖阴影里,有只蝎子正往他脚边爬——那蝎子的尾针是绿色的,跟腐心藤的汁液一个颜色。
“小心!”他猛地将陆九思拽到身后,桃木剑横扫,蝎子被劈成两半,绿汁溅在地上,冒出青烟。
老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手里的竹杖“咔哒”一声裂开,露出里面的铁芯,铁芯上缠着圈绿线——正是腐心藤的藤蔓纤维。
“老夫本想让你们死得痛快点。”他的声音变得尖利,像是用指甲刮过瓦罐,“乙九那小崽子,发现我用藤汁喂蝎子,非要告诉玄枢阁,不就是偷了你几块玉龟甲吗?至于赶尽杀绝?”
他突然扯开灰布衫,胸口竟纹着只展开翅膀的玄鸟,只是鸟的眼睛是绿色的——跟乙九尸体上的假匕首图案一模一样。
“天枢支的内鬼,果然是你!”陈观棋的桃木剑直指老者,“丙七的银环,是不是你抢的?”
老者怪笑起来,竹杖往荷叶上一戳,荷叶突然翻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绿蝎子,每只的尾针都闪着寒光。“那蠢货以为银环藏得严实,却不知藤汁早浸透了他的骨头!他每走一步,腐心藤就长一寸,最后还不是被藤缠死在毒泉边?”
他用竹杖指向洞口:“你们以为炸了泉眼就没事了?告诉你们,洞底的石龟早就被我喂了藤籽,现在怕是已经长成龙形了!”
话音刚落,洞口的雾气突然沸腾起来,一条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藤身布满眼睛似的疙瘩,顶端张开个血盆大口,里面长满尖刺——竟是条由无数腐心藤纠缠而成的“藤龙”!
“这就是用镇脉龟养出来的‘恶龙’?”陆九思举着火把后退,“疯道士说的是真的!”
陈观棋突然想起背包里的烂根膏,刚才情急之下塞了进去。他摸出陶罐,将整罐膏体泼向桃木剑,剑刃顿时腾起暗黄色的火焰——烂根膏遇火即燃,带着硫磺的刺鼻味,正是腐心藤的克星。
“赵虎,火药包!”他大喊着冲向藤龙,“往它嘴里扔!”
赵虎立刻点燃引线,将火药包掷向藤龙的大口。陈观棋紧随其后,桃木剑带着火焰刺入藤龙的眼睛,烂根膏的火焰遇上腐心藤的汁液,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绿汁飞溅处,藤蔓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
“乙九的衣角!”陆九思突然从怀里掏出块碎布,上面绣着半朵山茶,花心处用金线绣了个“星”字,“落星坡!玉龟甲在落星坡!”
藤龙在火焰中疯狂扭动,洞底传来石龟的嘶吼,老者被掉落的藤条缠住,尖叫着被拖进火里,很快化为灰烬。陈观棋趁机拽住陆九思和赵虎往坡上跑,身后的藤龙在火光中渐渐蜷缩,最终烧成堆黑炭,露出底下块巨大的石龟背甲,甲上果然有个凹槽,形状与乙九手札里画的玉龟甲分毫不差。
坡上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野狗对着洞底狂吠,像是在宣告胜利。陈观棋瘫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碎布,上面的金线在火光中闪着微光。
“落星坡的玉龟甲,就是下一块镇脉龟甲。”他将碎布叠好,放进装名册的锦囊,“乙九用半朵山茶做记号,是在告诉我们,他女儿的名字里带‘茶’字,这玉龟甲,说不定藏在他女儿手里。”
陆九思突然指着天空:“你看!”
众人抬头,只见落星坡的方向升起颗明亮的星子,星子拖着尾巴,像颗正在燃烧的莲子,在夜空中划出道弧线,正好落在绿鳞坡的方向。
“是流星!”赵虎兴奋地跳起来,“乙九说落星坡的莲子最甜,这流星落向落星坡,肯定是在指引我们!”
陈观棋握紧桃木剑,剑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只留下股焦糊味。他想起老者胸口的玄鸟纹身,想起丙七银环里的名册,想起乙九尸体上的假匕首——天枢支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明天一早就去落星坡。”他站起身,拍了拍野狗的头,“去找乙九的女儿,还有那片能长出甜莲子的池塘。”
野狗蹭了蹭他的手心,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远处的毒泉还在燃烧,火光中,石龟背甲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像是在等待着属于它的那片玉龟甲。而落星坡的方向,那颗流星的余烬还未散去,在天幕上留下道浅浅的痕,像道未写完的谜题。
陈观棋知道,这道谜题的答案,藏在落星坡的莲子香里,藏在乙九女儿的笑脸上,更藏在那些像丙七、乙九一样,在黑暗里举着火的人心里。他们或许没能亲眼看到天亮,但留下的光,总能照亮后来者的路。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野狗突然对着落星坡的方向叫了两声。陈观棋抬头,看到坡顶站着个小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裙,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刚采的莲子,莲子上还沾着露水,在晨光里闪着晶莹的光。
“请问,你们见过我爹爹吗?”小姑娘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他叫乙九,说采完莲子就回家陪我绣山茶……”
陈观棋看着她裙角绣着的半朵山茶,突然想起乙九尸体上的碎布——那上面的金线,与小姑娘发间的银簪一模一样。他蹲下身,对着小姑娘笑了笑:“你爹爹托我们给你带样东西,是块很重要的玉,你知道在哪吗?”
小姑娘歪着头,指了指落星坡深处:“爹爹说,玉在会发光的池塘里,只有心里干净的人才能看见。”她从竹篮里拿出颗最大的莲子,递到陈观棋面前,“这个给你,爹爹说,吃了甜莲子,心里就不会苦了。”
莲子的清甜在舌尖化开时,陈观棋突然明白,所谓镇脉龟甲,从来不是用来镇压什么恶龙,而是用来记住那些像莲子一样,在苦涩里熬出甜味的人。他们的名字或许不会被刻进史册,但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留下的光就永远不会灭。
落星坡的风带着莲子香吹过来,野狗在草地上撒欢地跑,陆九思和赵虎正在收拾行囊,小姑娘的笑声像串银铃,在晨光里荡开。陈观棋握紧锦囊里的名册,指尖触到乙九留下的半朵山茶碎布,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路,好像没那么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