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风口的第三日清晨,路面开始结起薄冰。
陈观棋勒住缰绳,掌心按在马鞍前的木雕上——那是他亲手刻的地脉罗盘,此刻指针正疯狂打转,铜针表面凝着层白霜,显然是被极阴的气息所扰。“前面就是冰封古道了。”他望着前方蜿蜒的冰路,晨雾中隐约能看见道黑色的线,像条冻僵的蛇,“玄枢阁的舆图说,这是通往黑土屯的唯一捷径,百年前是条商道,后来突然被冻住,就没人敢走了。”
白鹤龄从行囊里翻出副冰爪,绑在马蹄上:“老辈人说,这古道冻得蹊跷,明明是暖春,偏就这一段路常年结冰,底下埋着不少迷路的商队。”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暖玉,此刻却凉得像块冰。
苏青缩在马车里,只掀开条缝往外看。她后颈的龙女痣从昨天起就没安生过,时不时发烫,像是在预警。“陈大哥,”她声音发颤,“我好像听见冰底下有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抓冰。”
陈观棋俯身敲了敲冰面,冰层厚得惊人,敲上去发出“咚咚”的闷响,竟像是敲在空心的木头上。更诡异的是,随着马蹄踏过,冰层下会传来微弱的震动,节奏均匀,如同……心跳。
“是尸气凝结成的‘冰魄’。”他翻出《青囊经》,书页在寒风中自动翻开,“地脉里的尸气太重,遇冷就凝成了人形,困在冰下,时间久了就有了微弱的生机,这心跳声是它们在挣扎。”
陆九思突然指着前方:“你们看冰层下面!”
众人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透明的冰层下,竟隐约能看见无数扭曲的人影,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伸出手抓着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密密麻麻地铺了一路,像是整条古道的冰面下,都嵌着层“人茧”。
“这些都是……以前的村民?”苏青捂住嘴,不敢再看。
“未必是村民。”白鹤龄取出张“探灵符”,符纸接触冰面的瞬间,立刻变得漆黑,“符纸只显尸气,不显生魂,说明这些冰魄早就没了自主意识,只剩本能的挣扎。”
队伍沉默地前行,马蹄踏在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与冰层下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像是在敲一面巨大的丧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陈观棋突然勒住马:“停!”
冰面下,一道人影正缓缓抬起头,脸贴着冰层望向他们,五官模糊,却能看清那双空洞的眼窝——这是他们一路走来,第一个“抬头”的冰魄。
“不对劲。”白鹤龄迅速结印,“寻常冰魄不会主动感知活人的气息,这下面……”
话音未落,那道人影突然猛地抬手,冰面“咔嚓”一声裂开道细纹。紧接着,周围的冰魄像是被唤醒般,纷纷抬起头,无数只手抓向冰面,冰层下的“心跳”声骤然加快,震得人耳膜发疼。
“加快速度!冲出这片冰区!”陈观棋拔剑出鞘,桃木剑的阳气让周围的冰魄瑟缩了一下,暂时停下了撞击。
快马加鞭冲出半里地,冰层下的人影才渐渐稀疏。日头升到正午时,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扎营,陆九思捡来些枯枝,刚点燃篝火,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营地边缘的冰面,裂开了道两尺宽的缝。
黑褐色的淤泥从裂缝里涌出来,混着些破碎的布料,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三只泛着青黑的手猛地从裂缝里伸出,死死抓住了篝火旁的柴堆!
“是冰尸!”白鹤龄迅速甩出三张黄符,符纸贴在冰尸手臂上,燃起淡蓝色的火焰。冰尸发出无声的嘶吼,从裂缝里挣扎着爬出来——那是几具被冻得僵硬的遗骸,身上还穿着村民的粗布衣,指甲漆黑如墨,长达三寸,显然是被尸气侵蚀了许久。
陈观棋挥剑劈向最近的冰尸,桃木剑砍在它肩上,发出“铛”的脆响,竟像砍在铁块上。冰尸毫无反应,张开嘴咬向他的咽喉,嘴里喷出的寒气带着股腥臭味,冻得陈观棋脸颊发麻。
“它们不怕蛮力,用阳气!”白鹤龄喊道,指尖凝出团金火,按在冰尸的天灵盖上。冰尸的动作猛地一顿,身体表面开始融化,流出浑浊的尸水。
陈观棋立刻效仿,将灵力灌注在桃木剑上,剑身在阳光下泛起金光,再次劈向冰尸时,竟直接削下了它的胳膊。断裂处流出的尸水落在地上,“滋滋”冒烟,很快凝结成黑色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篝火蔓延,所过之处,连枯枝都被染成了墨色。
“这黑苔有问题!”陆九思甩出避煞香,浓烟笼罩住黑苔,暂时阻止了它的蔓延,“碰到就会被尸气缠上!”
苏青缩在马车角落,看着黑苔一点点逼近,后颈的龙女痣突然烫得惊人。她无意识地伸手按住痣的位置,指尖竟溢出淡淡的金光,落在靠近马车的黑苔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疯狂生长的黑苔,碰到金光后瞬间枯萎,化作齑粉。
“苏青!”陈观棋眼睛一亮,“用你的龙女痣试试!”
苏青虽然害怕,还是咬着牙伸出手。金光顺着她的指尖流淌,所过之处,黑苔纷纷枯萎。冰尸像是感受到了威胁,放弃篝火,转而扑向马车。陈观棋趁机挥剑斩断最后一具冰尸的头颅,尸身倒地,很快融化成一滩尸水,只留下颗漆黑的尸核,被金光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危机暂解,众人却没敢放松。白鹤龄走到那滩尸水旁,取出张“焚冰符”,符纸燃起的火焰带着灼热的阳气,将尸水和残留的黑苔一同烧尽。灰烬在风中飘散,落地时竟自动聚拢,拼出三个扭曲的字:
黑土屯。
那字迹像是用锁链缠绕而成,笔画间还能看到细小的“尸”字纹路,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是警告,也是指引。”陈观棋盯着灰烬,“这古道的冰尸,是黑土屯那边放出来的‘哨卡’。”
陆九思捡起块冰尸残留的碎骨,骨头上刻着个模糊的“裴”字,与之前那半片黄符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又是姓裴的。”他脸色凝重,“看来这人不仅在黑土屯搞事,连这古道都被他布了局。”
苏青突然指着山坳深处:“那里……好像有座石碑。”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在积雪里发现了块半截的石碑,上面刻着“镇古道”三个字,落款是“玄枢阁地脉司”。碑身布满裂痕,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撞过,裂痕里还残留着黑色的粉末,与冰尸的尸核材质相同。
“是玄枢阁的镇脉碑。”白鹤龄擦去碑上的积雪,“看来以前有人在这里镇压过尸气,只是后来被破坏了。”她顿了顿,指着碑底的凹槽,“这里原本应该嵌着块镇脉石,现在不见了。”
陈观棋摸着石碑上的裂痕,突然想起《青囊经》里的记载:“镇脉石需以地脉阳气滋养,若被尸气污染,就会变成养尸的温床。”他看向那三个由灰烬组成的字,“裴无咎(结合之前的“裴”字推测)不仅破坏了镇脉碑,还把镇脉石当成了孕育冰尸的工具。”
傍晚时分,他们在石碑旁重新扎营,篝火燃得比之前更旺。陈观棋守在火堆旁,翻看着《青囊经》,书页上“冰封古道”的注解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师父的笔迹:“冰下有魄,魄中有怨,怨根在屯,需以龙血破之。”
“龙血……”他看向马车里已经睡着的苏青,姑娘的后颈还泛着淡淡的粉光。龙女痣的血,或许真的是破局的关键。
深夜,冰层下的“心跳”声再次响起,比白天更清晰,像是就在帐篷外。陈观棋握紧桃木剑,却发现这次的“心跳”很微弱,更像是……求救。他悄悄掀开帐篷,看见冰层下的人影不再挣扎,而是纷纷朝着黑土屯的方向伸出手,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指引。
“它们还没完全被尸气吞噬。”陈观棋低声道,“明天天亮就出发,必须在它们彻底变成尸傀前赶到黑土屯。”
夜风吹过,篝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面上,与冰层下的无数人影重叠在一起,仿佛融入了这片被冰封的绝望里。而那三个由灰烬组成的“黑土屯”,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像一张等待猎物的网,正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