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室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晨光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檀香,混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落在皮肤上竟有些黏腻——低头看时,才发现地面铺着的不是石板,而是整块整块的墨玉,玉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悬着的青铜灯盏,灯油燃烧的噼啪声在室内回荡,像有人在耳边磨牙。
“这棋盘……”苏青鸢突然按住卦盘,指尖微微发颤。棋盘是用阴沉木打造的,边缘雕刻着繁复的缠枝纹,那些纹路里嵌着细碎的金粉,在灯光下流转,细看竟都是缩小的“煞符”。而棋盘中央的凹槽里,积着半池暗红色的液体,凑近了闻,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是‘养煞池’。”卦老的声音从棋盘后方的阴影里传来,他不知何时已坐在那里,手里摩挲着一枚黑子,“黑子入池即活,白子落池……就得看你们的命够不够硬了。”
陈观棋捡起一枚白子,指尖触到玉粉的凉意时,脑海中突然闪过《青囊经》的残页:“阴煞喜阴木,阳命畏阴池,唯太极生两仪,可化煞为气。”他低头看向墨玉地面,倒映中的灯盏明明灭灭,竟与棋盘上的星位一一对应。
“九思,借你的地枢钱一用。”陈观棋突然道。
陆九思连忙摸出三枚铜钱,陈观棋接过,指尖捏住铜钱在掌心快速摩挲,直到铜钱发烫,才猛地按在棋盘的“坎”位、“离”位和“中宫”。铜钱嵌入棋盘的瞬间,养煞池里的液体突然翻涌起来,冒出串串气泡,竟像是沸水在沸腾。
“胡闹!”卦老的声音陡然严厉,“地枢钱是镇煞的,你把它嵌进煞池,是想让煞气顺着铜钱反噬自身吗?”
陈观棋没应声,反而抓起一枚白子,并非落在常规棋路,而是斜斜搭在两枚黑子中间的空隙处。白子触到棋盘的刹那,养煞池里的液体突然掀起小浪,泼溅在棋盘边缘,那些缠枝纹上的金粉竟被冲掉一层,露出底下的银纹——是“生符”。
“原来如此。”苏青鸢恍然,“这棋盘正反刻着两套符文,表面是煞符,底下藏着生符。缠枝纹的走向,其实是‘煞生相生’的脉络。”
陆九思凑近一看,果然见被液体泼过的地方,银纹组成的线条正缓缓流动,像在引导着什么。他突然想起什么,拽了拽陈观棋的袖子:“我爹留下的手札里说,阴木棋盘遇阳火命者的血会显真形,观棋你是‘丙火命’!”
陈观棋二话不说,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棋盘中心的凹槽里。鲜血与暗红色液体相融的瞬间,整个棋盘突然亮起,煞符与生符同时浮现,像两张重叠的网,在灯光下织出一片流动的光纹。那些黑子上的煞气被光纹牵引,竟丝丝缕缕地钻进白子里,白子的玉粉光芒越来越盛,连带着陈观棋指尖的伤口都泛起暖意。
“这……这是‘煞命互养’!”卦老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古籍上说,只有混血的阴阳命才能做到,你果然……”
话音未落,棋盘上的残棋突然自己动了起来。黑子自动落子,步步紧逼白子的“气眼”,养煞池里的液体越翻越急,竟漫出池沿,在墨玉地面上画出条蜿蜒的线——正是龙门墟的地形图。而黑子聚集的位置,恰好是毒龙蛋的埋藏点。
“它在引路。”陈观棋盯着流动的液体,“这局棋不是要分胜负,是要我们跟着黑子走。”
苏青鸢的卦盘突然剧烈转动,铜钱跳出盘外,落在墨玉地面上,组成个“随”卦。“卦象说‘随之时义大矣哉’,跟着走,是吉兆。”
陆九思却注意到个细节:那些自动落子的黑子,棋路竟与陈观棋娘留下的手札里记录的“护龙阵”一模一样。手札里说,护龙阵的最后一步是“以身饲煞”,用自身阳气引煞气入体,再借生符炼化,可保龙脉百年无虞。
“观棋,你看黑子落的最后一步。”陆九思指着棋盘角落,“是‘死门’位,对应着龙门墟的深渊。手札说,护龙阵的阵眼就在那里。”
陈观棋看着“死门”位,又摸了摸怀中的《青囊经》,书页里夹着的半片龙鳞突然发烫。那是他娘的遗物,据说当年她就是带着这片鳞,在死门位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原来所谓生死局,不是选生或死。”陈观棋突然笑了,指尖的血珠再次滴落在棋盘上,“是选怎么活。”
他抓起一枚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在“死门”位。白子与黑子相触的瞬间,整个棋盘爆发出刺目的光,煞符与生符交织成个巨大的太极图,将三人笼罩其中。养煞池里的液体顺着墨玉地面的纹路流淌,在他们脚下汇成条小河,河面上浮着无数光点,像星星落进了水里。
卦老的声音在光华中变得悠远:“你娘当年落子前,也是这样笑的。她说,混血不是诅咒,是天给的礼物,能把煞变成护命的铠甲……”
光芒散去时,棋盘上的残棋已化作灰烬,养煞池干涸的池底露出块青石板,上面刻着行小字:“煞可饲命,命可养煞,阴阳相济,方得始终。”石板下藏着个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张地图,与陈观棋娘手札里的地图拼在一起,正好是龙门墟的完整地形图——死门位旁,赫然标着“生门”二字。
陆九思拿起地图,突然发现背面画着个小小的龙形胎记,位置与陈观棋后腰上的胎记分毫不差。苏青鸢的卦盘自动合拢,铜钱在盘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在鼓掌,又像在催促。
石门再次开启时,外面的日头已升到正中,引龙针的光轨在阳光下亮得耀眼,直指北方。陈观棋将铁盒揣进怀里,指尖还残留着棋盘的温度——那温度不像煞气的阴冷,倒像娘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后背,推着他往前去。
他知道,这局棋没下完。真正的生死局,在龙门墟等着。而他手里的半张地图,和身上流淌的混血血脉,就是破局的关键。
“走了。”陈观棋回头对两人笑了笑,阳光落在他带血的指尖上,竟折射出虹彩,“去看看我娘当年没走完的棋,到底藏着什么。”
陆九思和苏青鸢对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棋室的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墨玉地面上的液体痕迹渐渐隐去,只留下棋盘中央的凹槽里,那滴陈观棋的血珠,像颗不会干涸的朱砂痣,静静凝望着空荡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