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娘子的指尖在灯图枢纽上轻轻一转,高台上的灯笼突然齐齐炸亮,红光穿透灯纱,在地面投下无数扭曲的影子。那些影子落地便活,化作披头散发的鬼影,指甲泛着青黑,嘶吼着扑向陆九思——他们认准了这少年龙元玉佩里的龙气,像是饿狼见了血。
“小心!”陈观棋将陆九思拽到身后,桃木剑反手出鞘,剑风扫过之处,鬼影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剑身上溅起点点黑火星。他心头一凛:这些不是寻常阴魂,是阴煞凝聚的实体,每一缕影子里都裹着枉死者的骨屑,被灯图的煞气催成了活物。
“别硬拼!”陈观棋边打边退,目光飞快扫过灯图八门,“景门属火,离卦相冲,能克阴寒!”他拽着陆九思往“景门”灯影下冲,那里的红光最烈,鬼影靠近时明显迟滞,身上的黑气都淡了几分。
陆九思刚站稳,就见脚下的青石板突然渗出黑水,水中浮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抓向他的脚踝。他慌忙抬脚,却踩碎了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露出个幽深的洞口,隐约能看见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是阴脉的碎骨坑!”陈观棋用桃木剑在他脚边画了个圈,阳气凝成的光墙挡住了黑手,“灯图的八门对应着地下八个煞穴,我们踩的每块石板,都是通往煞穴的陷阱。”
灯娘子站在高台边缘,红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把玩着那枚“地枢”铜钱,像是在欣赏猎物挣扎:“小先生说得没错。可你们知道吗?这《八门灯图》不只是引煞,还能‘照影’——照出你们心里最怕的东西。”她突然加重力道转动枢纽,“比如……七里沟的倒悬棺?”
话音未落,周围的景象骤然扭曲。鬼市的灯笼、摊位、鬼影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七里沟那片阴森的竹林,头顶是倒悬的棺木,棺底的符纸泛黄脱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尸体。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当年陈观棋破局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陆九思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后退,却撞在一根竹子上,竹节处突然裂开,露出张熟悉的脸——是七里沟那个被倒悬棺吸走魂魄的王大爷,此刻他七窍流血,抓着陆九思的胳膊嘶吼:“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是幻象!”陈观棋的声音带着内力,震得陆九思一个激灵。他自己也不好受,眼前的棺木中,尸体的脸竟变成了师父地脉先生的模样,正缓缓睁开眼,空洞的眼眶盯着他:“观棋,你连师父的嘱托都守不住,算什么地脉亲?”
心头像是被重锤砸中,陈观棋的桃木剑险些脱手。他知道这是灯图在引动记忆中的愧疚,可师父失望的眼神太过真实,让他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陈哥!”陆九思突然惊呼,他胸前的龙元玉佩正烫得惊人,玉面映出的倒悬棺影里,多出了两个模糊的人影——是他爹娘!两人被钉在棺壁上,对着他无声地流泪,嘴角却咧开诡异的笑。
“别信!”陈观棋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咬破舌尖,精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回魂草纹路突然亮起,金光刺破幻象,倒悬棺的影子开始扭曲,“这灯图是借我们的记忆造局!你越怕,幻象越真!”
陆九思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压过了恐惧。他攥紧龙元玉佩,玉佩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玉面突然浮现出爹娘笔记里的字迹:“龙气至阳,可破虚妄”。他猛地将玉佩按向最近的棺木影子,金光炸开的瞬间,王大爷的鬼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消散。
幻象出现了一丝裂痕,竹林的背景开始闪烁,露出鬼市灯笼的红光。
“有点意思。”灯娘子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带着惊讶,“龙元玉佩竟能破我的‘忆魂术’。看来人枢支的东西,果然比地脉支的骨头硬。”她再次转动枢纽,灯图上的“伤门”突然亮起,一股腥风从地下涌出,陈观棋与陆九思脚下的地面塌陷,两人坠向一片漆黑。
下坠的瞬间,陈观棋抓住陆九思的手腕,另一只手将桃木剑插进岩壁。剑刃与岩石摩擦,迸出火星,缓住了下坠之势。他低头望去,下方是条狭窄的石道,两侧的石壁上嵌满了油灯,灯影里映着无数被铁链锁住的人影,正是那些失踪的风水师!
“这是‘伤门’对应的煞穴,专门囚魂。”陈观棋看清石壁上的刻字,全是《葬神经》里的诅咒符文,“他们没疯,是被灯图拖进了煞穴,魂魄困在油灯里,肉身成了外面的行尸走肉。”
陆九思突然指着最里面的一盏油灯,灯影里的风水师正用指甲在岩壁上刻字,笔画潦草却用力:“灯……是假的……枢……”最后一个字没刻完,灯影突然扭曲,风水师的影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撕碎,油灯“噗”地灭了。
“他想说什么?”陆九思声音发颤。
“他想说灯图是假的,真正的枢机不在台上。”陈观棋的目光落在石道尽头的阴影里,那里有个模糊的轮廓,像是扇紧闭的石门,门楣上刻着个小小的“地”字,与他耳坠上的纹路一致,“师父的吊脚楼里有本《地脉考》,说辰州隐龙阴脉的真正脉眼,藏在‘伤门’下的‘回龙穴’里。灯图是幌子,这石道才是通往脉眼的路。”
他刚要拽着陆九思往下爬,石道两侧的油灯突然同时转向,灯影在岩壁上拼出张巨大的脸——是灯娘子!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他们:“小先生果然好眼力。可惜啊,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惨。”
岩壁突然震动起来,铁链拖地的声音从石道深处传来,越来越近。陈观棋借着油灯的光看清了——是那些被锁在石壁上的风水师尸体,此刻竟挣脱了铁链,青灰色的皮肤下青筋暴起,指甲长得像兽爪,正蹒跚着走来。
“是‘行尸煞’!”陈观棋认出这是阴脉煞气催生的尸变,“被煞穴养了太久,连魂魄都成了煞气的傀儡!”他拽着陆九思加快下坠速度,桃木剑在岩壁上划出深深的刻痕,减缓冲击力。
落地时,陆九思不小心踢到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个生锈的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指向石道尽头的石门。罗盘背面刻着个“玄”字,是玄枢阁的标记——看来有玄枢阁的人来过这里,却没能活着出去。
“陈哥,你看这个!”陆九思从罗盘底下摸出张揉皱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幅简易地图,标注着石门后的机关:“左三右四,踏星而行”。
陈观棋刚要细看,行尸煞已经追到近前,腐烂的手掌拍向陆九思的后背。他猛地将少年推开,自己转身用桃木剑格挡,剑刃砍在尸身上,竟被弹开,只留下道浅浅的白痕。
“这些行尸被煞气裹着,刀枪难入!”陈观棋边退边喊,“用龙元玉佩的光!”
陆九思立刻举起玉佩,金光扫过之处,行尸煞身上的黑气如同雪遇骄阳,瞬间消融,露出底下腐烂的皮肉。其中一具行尸的胸口插着半截玉簪,簪头是半盏灯笼的形状——是灯娘子的东西!
“这些行尸里,有她的人!”陈观棋心头剧震,“她在自导自演!所谓‘救弟弟’根本是借口,她早就和天枢支勾结,用风水师的命养行尸,再借我们的手打开回龙穴!”
灯娘子的声音在石道里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疯狂:“既然瞒不住,那就不瞒了!地脉亲的血,人枢支的龙气,再加上回龙穴的阴煞,正好能炼成‘阴龙丹’!我弟弟的魂?早被我炼成灯油了!”
这话像道惊雷劈在陆九思头顶,他想起那些映着爹娘的灯影,突然明白过来:“你连自己弟弟都害,根本不是人!”
“人?”灯娘子冷笑,“当年天枢支的人把我弟弟的魂锁在煞穴里,逼我当他们的走狗时,谁把我当人看?”石道尽头的石门突然打开,露出里面的景象——门后是个圆形石室,中央的石台上摆着盏巨大的走马灯,灯壁上画着无数人影,正是那些失踪的风水师,还有……灯娘子弟弟的虚影,正蜷缩在灯壁角落瑟瑟发抖。
走马灯的灯油里,漂浮着枚玉佩,一半刻着“地”,一半刻着“枢”,合在一起正是“地枢”二字——是陈观棋师父的信物!
“想救你师父的信物,就来拿啊。”灯娘子的声音从走马灯里传出,灯影转动,露出石室四周的符文,“只要你们踏进石室,回龙穴的阴煞就会把你们和这盏灯一起炼化,到时候我就能得到完整的地脉亲精血和龙气……”
话没说完,陆九思突然将龙元玉佩扔向走马灯。玉佩穿过灯影,砸在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奇怪的是,玉佩接触到灯油的瞬间,并没有被腐蚀,反而激起一圈金光,走马灯里的人影突然停止转动,露出灯壁内侧的刻字——是陆九思爹娘的笔迹:“灯图有诈,枢机在顶”。
“在顶?”陈观棋猛地抬头,只见石室顶部的岩壁上,嵌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珠光照亮的地方,刻着个极小的“天”字标记,与天枢支的符号一模一样。
“是天枢支的‘镇煞珠’!”陈观棋瞬间明白,“这颗珠子才是真正的枢机,用来锁住回龙穴的阴煞,灯图和走马灯都是幌子,目的是引我们毁掉珠子!”
灯娘子显然也慌了,走马灯的灯影剧烈晃动:“快!毁了那颗珠子!”行尸煞突然疯了般冲向石室顶部,用身体撞击岩壁。
陈观棋拽住要上前阻止的陆九思,低声道:“别中计。她想借行尸的煞气撞碎镇煞珠,我们正好可以……”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地枢”铜钱,塞进陆九思手里,“拿着这个,去走马灯旁,按你爹娘笔记里的‘人枢印’结印,能暂时困住灯影。”
陆九思虽不解,还是依言冲向石室。行尸煞的注意力全在顶部的夜明珠上,竟没注意到他。他跑到走马灯旁,按照笔记里的记载,双手结出个复杂的印诀,龙元玉佩与“地枢”铜钱同时亮起,金光将走马灯罩住,灯影里的人影不再挣扎,露出了灯壁后的真相——那里藏着个小小的机关匣,匣子里放着半张残破的地图,画着龙门墟的位置。
“是《八门灯图》的真迹!”陆九思惊呼。
与此同时,陈观棋纵身跃起,桃木剑带着地脉阳气,不是劈向镇煞珠,而是砍向岩壁上的符文。符文被破的瞬间,行尸煞的动作突然停滞,身上的黑气快速消散,露出底下正常的尸身——他们的眉心都插着根细针,针尾系着红线,通向走马灯的方向。
“是‘控尸针’!”陈观棋落地时,恰好踢飞最后一根针,“灯娘子根本不会控尸,是靠天枢支的针和灯影里的煞气!”
灯娘子的声音在走马灯里尖叫:“不可能!你们怎么会知道……”
“因为有人比你更懂灯。”陈观棋走到走马灯旁,指尖在灯壁上轻轻一敲,弹出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封信,是师父的笔迹:“观棋,若见此灯,速毁镇煞珠左侧三寸的‘断龙石’,辰州地脉可暂安。另,灯家姐弟皆可怜,若有机会,放他弟弟一魂生路。”
陆九思这才注意到,走马灯角落里,灯娘子弟弟的虚影正对着他作揖,眼神里满是感激。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陈观棋握紧信纸,突然对陆九思喊道,“按师父说的做!”
陆九思立刻冲向镇煞珠左侧,龙元玉佩的金光劈开岩壁,露出块黑色的石头,正是“断龙石”。他用力推开石头,石室突然剧烈震动,回龙穴深处传来龙吟般的轰鸣,阴煞顺着石缝喷涌而出,却在接触到镇煞珠的瞬间被弹回。
“断龙石一开,阴煞有了宣泄口,暂时不会暴走。”陈观棋看着走马灯里渐渐淡去的灯娘子影子,“她的灯局,破了。”
陆九思突然指着灯油里的“地枢”玉佩,玉佩上的纹路正在发光,映出灯底的刻字:“龙门墟,毒龙池,天枢门主,假死脱身”。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原来天枢支的门主,根本没死。他就藏在龙门墟的毒龙池里,等着七月初七,借阴龙出世的契机重现。
石道外传来公鸡的啼鸣,第一缕晨光穿透鬼市的青雾,照在高台上的《八门灯图》上,灯影瞬间消散,露出底下泛黄的布帛,上面用朱砂写着最后一句:“七星连珠夜,地脉亲现,毒龙出,天下乱”。
距离七月初七,还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