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堆的阴影里,陈观棋攥着镇龙石的手心沁出了汗。
窑心的血色阵法正随着锁魂铃的节奏微微发亮,小女孩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眉头拧成个疙瘩,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哥哥”。三个黑袍人背对着他,其中两人正围着阵法踱步,手里拿着桃木剑在地上刻画着什么,领头那人则站在阵法边缘,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表情,只有锁魂铃的“叮铃”声不断从他袖中传出,像催命符一样敲在人心上。
“还有三刻钟就是子时,煞气最盛。”领头的黑袍人突然开口,声音比井底时更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把‘引魂香’点燃,别让祭品的魂魄提前散了。”
旁边的黑袍人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三支黑色的香,点燃后插在阵法四角。香烟袅袅升起,在空中扭曲成蛇形,钻进小女孩的鼻孔里。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原本紧锁的眉头彻底松开,眼神变得空洞,像个提线木偶。
“果然用了引魂香。”陈观棋在心里暗骂。这种香是用枉死之人的骨灰混合尸油制成,能暂时勾走活人的魂魄,让祭品变成任人摆布的空壳,待会儿献祭时,魂魄和血肉一起被阵法吞噬,威力会加倍。
他悄悄摸向腰间的桃木钉,指尖触到钉子上的刻痕——那是师父教他刻的“破煞符”,此刻正微微发烫。按照计划,他该趁黑袍人不备冲出去,用镇龙石砸向阵眼,可看着小女孩空洞的眼神,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不对劲。
乱龙阵的阵眼应该是活祭所在的位置,可他从柴火堆缝隙里看到的阵法纹路,虽然血色浓郁,却少了最重要的“龙脊纹”。《青囊经》里明确记载,乱龙阵以地脉为骨,阵眼必须刻有龙脊纹才能引动煞气,可眼前这阵法,更像是个用来迷惑人的幌子。
“难道……真正的阵眼不在这儿?”
陈观棋的心跳瞬间加速。如果这里是幌子,那真正的阵眼在哪里?小女孩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就在这时,领头的黑袍人突然转过身,帽檐下的目光像毒蛇般扫过柴火堆的方向。陈观棋下意识地缩回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有点意思。”黑袍人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地脉传人倒是比我想的更聪明,竟然看出这是假阵。”
陈观棋心里一惊——他竟然被发现了!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黑袍人挥了挥手,另外两个黑袍人立刻转身,桃木剑直指柴火堆,“躲躲藏藏的,不像地脉一脉的作风。”
事已至此,再躲下去也没用。陈观棋深吸一口气,从柴火堆里站了出来,镇龙石紧握在手里,目光锐利地盯着黑袍人:“你们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这假阵骗得了别人,骗不了《青囊经》。”
黑袍人似乎对他手里的镇龙石毫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晃着锁魂铃:“假阵?谁说这是假阵了?”他指了指阵法中的小女孩,“这孩子八字纯阴,是最好的‘活引’,用她的血能暂时稳住地脉,让真正的阵眼在子时准时开启。等阴龙煞一出,她的魂魄会跟着煞气一起流向真正的阵眼,到时候……”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整个清江府的地脉都会变成滋养煞丹的温床,而你师父的蚀脉咒,也只能靠我们炼出的煞丹缓解。你说,你要不要救她?”
陈观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竟然知道师父中了蚀脉咒!
“你到底是谁?”
“等你死了,自然会告诉你。”黑袍人突然抬手,锁魂铃的声音陡然拔高,“动手!”
两个黑袍人立刻持剑刺来,桃木剑上裹着黑色的煞气,显然淬了剧毒。陈观棋侧身躲过,镇龙石猛地砸向其中一人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那人惨叫着松开手,桃木剑掉在地上。
另一人的剑已经刺到面前,陈观棋猛地矮身,手肘狠狠撞向他的小腹。那人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陈观棋顺势夺过他手里的桃木剑,反手刺向他的肩膀!
“不自量力。”领头的黑袍人冷哼一声,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到了陈观棋身后,锁魂铃的铃声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陈观棋的耳膜!
“嗡——”
陈观棋只觉得脑子一阵剧痛,眼前发黑,握着桃木剑的手瞬间脱力。黑袍人抓住机会,一掌拍在他的后心!
“噗——”
陈观棋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重重撞在柴火堆上。镇龙石从手里脱落,滚到阵法边缘,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陈观棋!”
窑厂外突然传来陆九思的大喊,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巨响,侧面的木门被踹开,陆九思举着短刀冲了进来,小石头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锋利的石头。
“你们耍赖!以多欺少!”陆九思跑到陈观棋身边,将他扶起来,短刀对着黑袍人,气得脸都红了。
黑袍人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眼神变得更冷:“玄枢阁的小崽子也敢来凑热闹?正好,一起祭阵。”他挥了挥手,那两个受伤的黑袍人立刻上前,挡住了门口的去路。
“你们怎么进来了?”陈观棋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声音里带着急怒,“不是让你们等我信号吗?”
“等个屁!”陆九思瞪了他一眼,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塞到他手里,“这是阁里的‘护心丹’,先吃上。我们在外面听见动静,就知道你出事了。”
陈观棋心里一暖,却更急了:“这里是假阵!真正的阵眼不在这儿,他们想用小女孩的血当引子,我们得赶紧找到真阵眼!”
“真阵眼?”陆九思愣住了。
“在镇东的土地庙!”陈观棋突然想起刚才罗盘指针的异动,还有那块刻着“天机”的铜牌——土地庙是七里沟的风水眼,最适合藏阵眼,而铜牌上的“天机”二字,恐怕就是天枢支留下的标记!
黑袍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陈观棋冷笑一声,趁他分神的瞬间,突然抓起身边的柴火,朝着黑袍人扔了过去!
柴火在空中散开,挡住了黑袍人的视线。陈观棋拽着陆九思和小石头,大喊一声:“跑!”
三人朝着被踹开的木门冲去,那两个受伤的黑袍人想拦,却被陆九思一脚一个踹倒在地。小石头跑到阵法边,一把抱起昏迷的小女孩,紧紧跟在后面。
“想跑?”领头的黑袍人怒吼一声,锁魂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铃声里带着强烈的煞气,追着他们的背影而来!
陈观棋感觉到后背一阵刺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知道这是煞气在追魂,一旦被追上,轻则昏迷,重则魂魄被勾走。
“快!用这个!”陆九思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枚镇魂佩,塞到陈观棋手里,“沈大人的玉佩能挡煞气!”
陈观棋立刻握紧玉佩,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全身,后背的刺痛瞬间消失。镇魂佩散发出淡淡的绿光,将三人笼罩其中,煞气撞在绿光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再也无法靠近。
“走!”
三人冲出窑厂,不敢回头,沿着小路拼命往镇东跑。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三道仓皇逃窜的闪电。
窑厂里,领头的黑袍人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捡起地上的镇龙石,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突然冷笑一声:“土地庙?倒是聪明……可惜,晚了。”
他转身走向阵法,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陶罐,打开盖子,里面立刻飞出无数只黑色的虫子,落在昏迷的小女孩身上——那是天机门用来追踪的“噬魂蚁”,只要沾到一点气息,就能追到天涯海角。
“去告诉长老,地脉传人已经知道真阵眼的位置,让他们提前开启乱龙阵。”黑袍人对着空气说道。
阴影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
镇东的土地庙比陈观棋想象的更破。
庙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两扇朽坏的门框,上面贴着的“土地爷”画像被雨水泡得发涨,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儿?”陆九思喘着粗气,扶着门框往里看。月光从庙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在正中央的神像上——那是一尊泥塑的土地公,缺了条胳膊,脸上的油彩剥落得差不多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嗯。”陈观棋点头,从怀里摸出罗盘。指针果然疯狂地转动起来,最后死死指向土地公神像的底座,针尾微微发颤,铜面上凝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阵眼就在神像底下。”他肯定地说,“黑袍人用假阵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我们错过子时,等我们找到这儿,他们早就开启阵法了。”
“那怎么办?”小石头抱着妹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女孩还在昏迷,脸色苍白得像纸。
“拆了它。”陈观棋从背包里掏出桃木钉和朱砂,“《青囊经》里说,乱龙阵的生门就在阵眼下方,只要破坏生门,阵法就会反噬。”
陆九思立刻撸起袖子:“我来拆!玄枢阁的‘破阵锤’虽然没带来,但我这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他走到神像前,深吸一口气,对着底座狠狠踹了一脚!
“哐当”一声,神像纹丝不动,陆九思却疼得抱着脚直跳:“我去!这泥像怎么比石头还硬?”
陈观棋凑近一看,才发现神像底座不是泥土做的,而是用糯米汁混合桐油浇筑的,坚硬无比,上面还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正是天枢支的“固阵符”。
“硬拆不行,得用朱砂破符。”陈观棋打开朱砂盒,用手指蘸了蘸,“陆九思,你还记得我在镇中布的十二处标记吗?那是‘倒龙术’的十二个节点,你现在去把剩下的朱砂洒在节点上,引地脉阳气冲阵,我在这里破符,我们同时动手,才有机会在子时前破坏阵眼。”
“明白!”陆九思接过剩下的朱砂,转身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你小心点!”
“放心。”陈观棋挥挥手,目光落在神像底座的符咒上。这些符咒扭曲缠绕,像一条条毒蛇,正是乱龙阵的“龙筋”,只要用朱砂画出反符,就能让龙筋断裂,阵法失效。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蘸着朱砂,按照《青囊经》里的记载,在符咒上快速地画着反符。朱砂落在符咒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升起一缕缕青烟,那些扭曲的符咒像是活了过来,开始剧烈地蠕动。
小石头抱着妹妹,紧张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瘸腿野狗蹲在他脚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眼睛警惕地盯着庙门口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离子时越来越近。陈观棋额头上渗出了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反符已经画了大半,神像底座开始微微震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钻出来。
“快了……”陈观棋喃喃自语,眼神更加专注。
就在这时,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九思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搞定了!十二处节点都洒了朱砂,地脉阳气已经开始往上涌了!”
他话音刚落,整个土地庙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地面裂开一道道缝隙,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神像底座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符咒上的青烟变成了黑色,散发出浓烈的硫磺味!
“子时到了!”陈观棋大喊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最后一笔落下,反符终于完成!
“嗡——!”
反符爆发出刺眼的红光,与神像底座的黑气激烈碰撞!整个土地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剧烈地摇晃起来,庙顶的破洞越来越大,瓦片“哗啦啦”地往下掉!
“成功了?”陆九思捂着脑袋,大声问道。
陈观棋刚想回答,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神像底座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把他拖进去!他低头一看,只见底座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里面翻滚着黑色的煞气,隐约能看见一个巨大的阵法,比窑厂的假阵大了十倍不止,正是真正的乱龙阵!
“没成功!”陈观棋脸色大变,“他们用了‘血祭阵’加固阵眼!反符只能暂时压制,压不住血祭的力量!”
就在这时,黑袍人的声音突然从黑气中传来,带着疯狂的大笑:“地脉传人,多谢你帮我们引动阳气!现在,就让你亲眼看看乱龙阵开启的盛况吧!”
随着他的声音,乱龙阵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一股强大的煞气冲天而起,直冲云霄!整个七里沟镇剧烈地摇晃起来,镇中的十二处标记同时亮起,地脉阳气与煞气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不好!煞气要失控了!”陈观棋看着冲天的煞气,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一旦煞气与阳气冲撞过度,整个清江府都会变成一片废墟。
“那怎么办?”陆九思急得团团转。
陈观棋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小女孩身上,又看了看裂开的阵眼,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陆九思,带小石头和他妹妹走!”他从怀里掏出那半本《青囊经》残卷,虽然经书已经融进体内,但这残卷还有用,“拿着这个,去清江府找墨三更,告诉他乱龙阵已开,让他立刻带人来支援!”
“那你呢?”陆九思抓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陈观棋掰开他的手,眼神无比坚定,“《青囊经》里记载,地脉传人可以用自身精血为引,强行逆转地脉,暂时压制煞气。虽然会折寿,但至少能为你们争取时间。”
“不行!”陆九思红了眼,“太危险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没时间了!”陈观棋推了他一把,“快走!这是命令!”
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地脉一脉,守的不是地,是人。”
现在,轮到他来守了。
陆九思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他紧紧攥着残卷,咬了咬牙:“我在清江府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拆了玄枢阁,自己来找你!”
说完,他抱起小女孩,拉着小石头,转身冲进了摇晃的庙外。瘸腿野狗对着陈观棋呜咽了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陈观棋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裂开的阵眼,张开双臂,任由黑气将自己吞噬。
“以我精血,逆动地脉……”
他念起《青囊经》里的口诀,指尖划破胸口,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滴落在乱龙阵中。
红光与黑气激烈地碰撞,发出刺眼的光芒。陈观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像两颗燃烧的星辰。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师父站在云端,对着他微笑。
“师父,我做到了……”
土地庙在剧烈的震动中坍塌,将一切都掩埋在废墟之下。
而在清江府的方向,一道身影正站在城楼上,望着七里沟的方向,眉头紧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地脉传人已现,乱龙阵开启,速援。”
纸条的落款,是一个歪歪扭扭的“九”字。
“观棋……”墨三更喃喃自语,眼神复杂,“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人下令:“备船!去七里沟!”
夜色深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